第147章
   
         
   
   
     黑甲武士都退避了,阊阖也别开了四只眼睛,他索性化出犼身,好生翻搅扑腾了一通,末了将尾巴搁在亭沿儿上,扭头从肩胛处咬下几根白花花的鹰羽来。怪不得痒得很,长出鸟毛了。
  雪牧童这小子还真有些道行。
  大概是香饵雪未曾入口的缘故,和那些浑身异变的猪人不同,这一簇鹰羽仅仅沿着他肩侧向腰线延伸,扎根不深,没几下就扯尽了,鹰羽一散,痒意也退却了。
  他一个响指抹去了身上的水汽,微湿的鬈发还披在背上,一身大红洒金蟒缎袍服敞着襟,将身形衬得越发猿背蜂腰,腰线也收得扎实,劲悍中不乏修长潇洒之意,怎么看怎么服帖。
  他靠在寝宫门外,柔声叫了谢泓衣的名字。
  不料寝宫门户紧闭,还从里头闩上了。
  单烽心道,这都洗干净了,没招惹他吧?
  “霓霓?”单烽道,展开双臂,“新衣裳,合身极了,你不看看?”
  他已打定主意,只要谢泓衣一开门,便冲过去将人抱进怀里,让对方亲自量一量这衣裳有多合身。只是冷风呼呼地吹着,他胳膊都举乏了,里头毫无动静。
  单烽侧耳过去,听了一会里头的动静,眉峰当即一挑,拿烽夜刀脊挑开了门栓。
  里头灯笼明昧,帘帷飘荡,案上还摆着一卷药典,床榻上却空了。
  单烽冲过去一嗅,枕上甚至还有谢泓衣的气息,对方就在片刻之内,从这密闭的寝殿里消失了!
  ——窸窸窣窣。
  嗯?
  很轻,刻意压低了似的,却是从枕衾间传来的。谢泓衣的卧榻怎么这么乱?是影子弄的?
  单烽伸手过去,正要一把掀开被子,指尖却扫到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当即变扫为抓,提着耳朵,从被中拎出了一只雪团似的——兔子?
  那兔子都没他巴掌大,皮毛莹洁丰美,雪白中隐隐透出淡蓝色,仿佛极纯粹的山巅积雪,眼睛亦比寻常兔子圆了一圈,拿墨笔勾过似的。
  它口中尚叼着蓝衣一角,呆挂在半空中,显然方才正往被子底下塞,唯恐让他看见了。
  【作者有话说】
  百章喜提兔兔霓
  第101章 犼欺绒
  单烽拎着它晃了晃,神情还有些恍惚,直到被它蹬了一脚,才反应过来,轻轻将它搁在手肘上。
  那么轻,那么温热柔软的身体,絮花一般,吹一口气都能掉下去。
  “霓霓?”
  单烽如临大敌,雪兔却比他更慌张,抖擞了一下耳朵,拿两只爪子抱着脸。
  糟了,着了雪牧童的道了,没缺胳膊少腿吧?
  单烽丝毫不敢大意,当即翻翻耳朵,两只并拢对齐,淡红精巧,荷瓣儿似的,都一般长。
  又将爪子挨个儿地捏出来数过,连尾巴都揪起来看了一眼,倒是全乎的,只是不会说话,看起来也没什么灵智。
  他头一回把人捏在手心里,心里涌出一股暴虐的柔情来,恨不能将它嚼碎了吞下去。
  不成,一口吃了便没有了。先嗅嗅味儿,就嗅嗅。
  单烽单手握着它,那雪白皮毛竟能化作一汪水,被他掬着的同时,软绵绵地往指缝里渗,两只眼睛却还相当矜持地打量着周遭,全不知他此刻乱窜的心思。
  “霓霓?你还认识我么?”
  兔耳朵向他的方向抖了抖,仿佛在听他说话。
  单烽到底没忍住,低头撞过去,临把它顶翻的时候,用力吹了一口气,使那绒毛翻起簇簇雪浪来,扫在鼻梁上。
  雪兔后腿一蹬,半空中一个灵巧的扭身,蹬着桌案便跑,所谓动如脱兔,便是如此。
  单烽目光如鹰,紧跟着扑过去,轻手轻脚地拨开桌案。
  谢泓衣还记得障眼法,蹬下几本书来,簌簌乱飞的纸页里,身影如白光一闪,却转瞬被笼罩在男子黑沉沉的轮廓里——
  单烽五指一抓,就要将它捏在手里。说时迟,那时快,墙上竟浮现出一轮大了一圈的黑茸茸兔影,一口将雪兔叼起,生生地错开他指尖,抛了出去!
  单烽大笑道:“霓霓,你耍赖!”
  无论是影子,还是谢泓衣,都当他当作了从天而降的天敌,但见双兔傍地,虚虚实实地在房中奔走,端的是纸上洇墨,墨池抱月,难舍难分。
  大的不时叼一口小兔的耳朵,带着无可奈何的催促似的。谢泓衣起初还不适应这四条腿,好在他学什么都飞快,又一次飞兔凌空时,竟虚晃一枪,越过单烽肩头,向殿门冲去,影子早有接应,将殿门顶开一线。
  ——砰!
  谢泓衣一头撞在巨犼鼻尖上,晃了晃,倒栽下去。
  单烽横拦在门边,拿尾巴尖圈着它,犼脸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守株待兔,是吧?”
  和人形相比,犼身显然更令雪兔恐惧。
  单烽见它又抱起了脸,紧紧蜷成一团,实有生无可恋之意,当即扭身变作小犼,一把扑将上去,将雪兔骑在身下,拿腹部的鳞甲蹭它两下,又跳开,复从另一个方向跳压过去,亲昵个不停。
  只是他到底还比谢泓衣宽大了数圈,身上黑红色鬃毛油亮威风,一番嬉戏,竟如狮子耍绣球一般,直到将猎物咬住不放。
  “霓霓,撞晕没有?”
  单烽以身躯牢牢圈着它,娴熟地□□皮毛,犼兽带倒刺的舌头,充作小梳,再细腻不过,要说有什么不妙——
  怎么是甜的?
  那皮毛间的气息诱人至极,仿佛把鼻尖埋在桃花雪里,单烽越舔越来劲儿,全不顾将它颈上绒毛舔湿了一大片,余光瞥见雪团似的尾巴,甚是安静地卧着,立马顺势吮了一口。
  怀里的雪兔忽而暴起,后腿一蹬,生生将它脸孔踢偏了半边。单烽死搂着它,却被一通连踢带踹,终于凶性大发,嗷地一声化作本相,血盆大口一张,将整只雪兔含在了口中。
  短暂的寂静。
  舒坦了……怎么舌尖却有小兔乱窜的滋味,仿佛心跳不能自抑。
  等等,不能咽!
  单烽神智回笼,慌忙松嘴,却为时已晚——谢泓衣受到如此重创,彻底蔫儿了,两只耳朵向后倒伏在湿哒哒的皮毛上,任凭他怎么拨弄都毫无反应了。
  操,闯祸了!
  他急急吹干了雪兔,重新把它毛发梳整齐了,又拿蓝衣给它垫了个软和的小窝,一路飞檐走壁地冲去找阊阖。
  楚鸾回在府上料理香饵雪的后续事宜,被他逮了个正着。
  药修慢慢地眨了眨眼睛,道:“单兄?怎么失魂落魄的,城主呢?”
  单烽绝不会将谢泓衣变作兔子的事告知旁人,只含混地应了一声:“那些吃了清肠稻的畜人,如何了?”
  “有些食量大的,已吃了不少了,”药修道,“照我拟的方子,吃完一颗,便能压制回人形,日常起居是无碍了,只是不能再尝到香饵雪。”
  单烽皱眉道:“治标不治本,还是得把祭坛拔了。对了,你那清肠稻药针,也借我一枚。还有……”
  他少有这么踌躇的时候,楚鸾回向来极体贴,便附耳过去,听清之后,哈哈一笑,目光却在单烽襟口一掠。
  一簇丝絮般的兔毛,还挂在上头。
  “这个容易。单兄怎么又想起种萝卜了?”
  单烽道:“赔礼。”
  楚鸾回郑重道:“单兄好眼光。逢年过节,寻常萝卜还嫌单调了些,不如这样,八千灵铢,我这儿有十八种珍品萝卜淬的药液,最能滋养毛发……”
  滋养?
  单烽一口气买了一捆。
  他头上还插着根稻穗,急急冲回寝殿,掀开帘子一看,一颗心立刻软和下去,剑炉铁水也跟着咕嘟咕嘟冒泡了。
  谢泓衣仍是小小的莹白一团,揣着前爪,安静趴卧在衣裳上,淡红的三瓣嘴轻轻抿着,单烽从未见过他这样恬淡的睡颜,心里不禁一动。
  若谢泓衣此刻当真忘尽了前尘,只是只蒙昧未开的兔子……或许是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好梦。
  单烽拂拢了帐幔,低头凝视着他。
  ——想把他揣在怀里,一直安宁地睡下去。
  “该把你变回来,免得受我欺负,”单烽道,颇为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清肠稻到手了,又想你吃得慢一点儿,再慢一点儿。”
  他每次一动歪心思,报应立现。
  只听轰地一声,瓜熟蒂落。
  一颗硕大无朋的清肠稻砸在地上,小山似的,把殿门挡了个严严实实。
  糟了,这么大的个头,是这给犼吃的么?
  谢泓衣更是一惊,整个儿窜了起来。
  单烽见它两边耳朵扑簌,连忙拿指头轻轻摩挲它脊梁,那柔软身体一阵阵哆嗦着,一颗心都快从腔子里蹦出来了,刚破壳的雏鸟也不过如此。
  他又是吹气,又是低声哄诱的,好不容易使对方镇定下来,雪兔却一个扭身从他掌心蹦出去,躲在稻穗后头,窸窸窣窣地啃咬着。
  半日过去了。
  雪兔起先还吃相文雅,三瓣嘴一抿一抿地,使人不忍心打搅,渐渐开始后腿蹬地,连雪团似的尾巴都在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