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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薛云背后被重推一把,一头撞向绿雾,皮肤上腾地爆出一丛血雾。
  “啊啊啊啊啊啊!”
  极具腐蚀性的毒液迎头浇落,薛云每一寸皮肤都在燃烧,却被扯向了绿雾深处。
  他是绝不肯轻易去死的,当即弓起身,扒住任何能触及的东西,指甲生生劈开,拖得到处是血。
  不甘心。不,他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小太子手里,要不然,他苦苦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突然间,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是铜缸倒地的声音。
  金多宝趴在满地的血水里,挣扎了一阵,转而用那只令薛云深恶痛绝的胖手,死死抓住他脚腕!
  楚鸾回没留下来看这一场父子间的闹剧。
  他身化碧风,在松涛和枝叶间闪动,直奔谢霓而去。
  如此疾奔间,双袖自然猎猎舒卷,仿佛一个迫不及待的拥抱似的。
  可他眼中碧色弥漫,睫毛密密绞缠在一起,你挤我争,甚至把眼睑都扎破了,一副蛮荒中草木相杀的景象,哪还有半点儿属于活人的神情?
  所过之处,草木像是听见了号角声,疯长起来,彼此倒戈缠斗在一处,发狂攻取脚下的每一寸土壤。
  草木精魅讨封,善恶全在旁人口舌间,一念成人,一念……成魔。
  精魅的本能已彻底占住了这一幅皮囊。
  只有一线来自血脉中的感应。
  兄长……
  兄长?
  凡人才有手足同胞之谊,对于草木而言,同根而生,留一株独活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
  吗喽跟金多宝,是一组嗲子关系[狗头]
  第128章 迢迢路
  悲泉的水声越来越近了。
  片刻之后,楚鸾回深碧色的瞳孔里,照见了那一袭蓝衣。
  谢霓独行在悲泉边,手提一盏影蜮灯,忽明忽暗的灯光,从五指间荡开去。
  衣裳里空空荡荡的,都是风,从四面八方扑在那一段窄薄的腰背上,被灯光薄薄映透的衣裳,更摇曳无端。
  离得太近了,有小半幅蓝衣和影子一起,拖曳在河水里,便有无数鬼手拼命攀扯着他,将他当作夜里唯一发亮的航船,应当是极沉的,但他只是默默地向前走。
  楚鸾回心中掠过一个念头。
  这就是兄长?远不如自己枝繁叶茂,倒像是一丛鬼牡丹,单薄而披殊色,郁郁然即将开败了。
  悲泉这地方,极其崎岖难行。那些在泉水里哀叫的鬼魂,大多是因为眷恋往事,不肯安心转生,过盛的心火把灯笼压灭了,这才狼狈地跌进水里。
  可谢霓的灯笼也并不平静,影蜮虫一阵阵摇曳。
  要摔倒了吗?
  风是最飘忽无骨的东西,虚虚地拓出谢霓的轮廓,可那颈项却是端直的,以竹一般的劲节托举着他,独钓万钧夜色,不容撼动分毫。
  楚鸾回忽然觉得他很寂寞。
  累吗?
  反正也累了,不如就此歇下吧。
  楚鸾回身形疾闪,挟着漫天碧雾,向谢霓冲去!
  那是来自背后的亲密拥抱,双手化作藤蔓,带着绞杀的恶意。
  “哥哥……”
  呼吸吹拂向谢霓耳畔。
  那一瞬间,谢霓提灯回首,黑发被风拆乱,纷纷乱雨一般,打在素白而冰冷的面容上,一缕掠过鬓边,眼睑很懒倦地垂着,唇色也淡,那种盛极的美丽却有着空前强横的,压倒一切的威势感,仿佛迎着劲风拉满弦后,对住瞳孔的一把长弓。
  箭饮曦光,白虹贯日。
  谢霓就这么单手握灯笼柄,破空一鞭,将他当头抽进了悲泉里!
  铅水般的悲泉水,倒灌进楚鸾回口鼻间,浑身的碧雾都泡了汤了,他这样的精魅沾不得悲泉里的执念,直要往泉底沉,五脏六腑极其沉重,皮囊都快挣开他,漂到水面上了。
  楚鸾回呆住了,双目微微睁圆,要往岸上爬去,可刚一伸手,又被谢霓抽了回去,这一回,细长的灯笼柄直直地抵在他额心上。
  “你叫我兄长,”谢霓道,“我该不该管教你?”
  楚鸾回感到一丝荒谬:“你胜了我,把我绞杀了便是。要是看我哪根枝子不顺眼,就剪了去。管教?”
  话音未落,谢霓已单手扯着他头发,将他按进了水里。
  楚鸾回还想要仰头,那么单薄而纤长的手,却牢牢掌控着他。
  那只手和悲泉水一样的寒冷,掌心里有一点薄茧,熟悉得让人心里发颤。
  万千鬼哭声和河水一起冲荡着楚鸾回,催促他去往生,唯独谢霓掌心笼罩处一片寂静,仿佛多年前某个时刻,他们本该像这样无知无觉地紧挨在一起。
  谢霓没有半点儿杂念,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等待河水将他胸肺彻底灌满!
  哪怕是精魅,也会在窒息中,感到撕心裂肺之痛。
  几炷香以后,水面迸出了一大串泡泡。
  “这一下,是罚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谢霓将楚鸾回提出水面一寸,目光异常锋利,好像要透过他看到什么似的,“凭什么?”
  为什么这么说?
  楚鸾回回过神来,猛烈地咳一阵,湿透的头发都黏在脸上,其中还掺了几条水草,向来飞扬俊逸的一张脸,流露出茫然之色。
  “他们都说我是笋妖,是恶人,是草木。你也是这么想的么?你告诉我。”
  他声音好不委屈,但湿发遮掩下的瞳孔,却像蛇瞳一般竖直了,盯着谢霓,透出一片冷冰冰的妖异。
  讨封……最后,也最要紧的一句!
  谢霓的话比旁人的重要。只要谢霓说他是草木,他就能立刻挣脱这幅皮囊,吞噬一切,变得遮天蔽日。
  可若谢霓说他是人……
  会吗?
  楚鸾回心神一动,想起第一次见到谢霓的景象。
  白云河谷,连天暴雪,四散奔逃的散修,和雪练的屠刀。
  他用药篓护住了路边一支灵草,自己却被雪练击飞出去,口鼻喷血。
  他狼狈极了,却还有些新奇,这些鲜红的,就是血?腥臭难闻,不像草木的汁液。
  雪练追击过来,抬手便是一刀!
  碧雪猊的巨影便在这时掠地而来,通身披雪,仿佛烟云隐隐中的青山,向他倾盖而下。
  素白瘦削的手,张弓,搭箭——风潮浩荡,雪练成灰!
  前蹄腾起的雪瀑直接将他拍到了巨石上,风声呼啸,那是不分敌我的睥睨姿态。
  碧雪猊踏过乱尸,在雪练化作的冰渣上,勒停前蹄,脚掌下还淌着新鲜的血水。
  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足够在冰雪中庇护一方。
  他心中一动,像是望见一棵远比自己更高大,枝叶如华盖一般的树,把沉默的影子笼罩向他。
  “能动的,贴着山影向东走。”
  一句简短的吩咐过后,巨兽越过他。
  他迫切地想望见来人。
  巨兽脊背上,一袭蓝衣倾泻而下,外袍介于纱与绡之间,透着淡淡的银光。和碧雪猊的庞然身形相比,谢泓衣实在太过单薄了,单手执缰,面目被一种不着痕迹的力量隐去,异常晶莹脆锐,仿佛每一缕发丝,每一丝衣裳的褶皱,都陡转出灿然光华。
  是这样。
  和想象中的身影有所重叠,又不那么像。
  强大却易碎,巍峨而缥缈。
  楚鸾回心里没来由地狂跳,很想扯住面前人的衣角,说上什么,几句话也好——
  谢泓衣根本没留意他,一手按在左肘上,轻轻地转动着那只银钏。
  银钏……
  “等一下!”楚鸾回脱口道,等谢泓衣目光落到他身上,这才扯出一个因为冒失而显得腼腆的笑,“它的指爪蹭破了!”
  那时候,他还没想到,谢霓竟然会是他的兄长。
  楚鸾回瞳孔里的碧色急促闪动着,凭他对谢霓的了解,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不难猜到。
  要是谢霓想让他乖乖做人,他会答应的。
  只要对方把娘胎里所欠的那一份补上,再也不与他分离。
  不料谢霓却根本不问“他们”是谁,抬手一鞭,将灯笼柄抽断在他面上!
  “你是什么东西,还要问他们?”
  楚鸾回嘶了一声,揉着脸上红痕,瞳孔里的阴冷碧光被生生抽灭下去:“兄长好像很不喜欢我,我还以为你早就盼着我这个弟弟呢。”
  谢霓道:“有很多人盼着你。”
  楚鸾回立即追问道:“其中有你么?”
  谢霓凝立不动,蓝衣随着呼吸而微微起伏。灯笼柄断了,他食指勾着灯,影蜮虫在里头明明灭灭,胸膛以上都是幽暗的,那一只手浸在微光中,玉色生寒。
  ——难道赌错了?
  兄弟。
  是了,人世间的兄弟情,说不定也如藤蔓相绞杀,土壤以外,可供争夺的东西太多了。
  但楚鸾回依旧心里一紧,每一片草叶子都尝到酸溜溜的委屈,双臂一展,整个人往悲泉里沉下去,道:“罢了,横竖我们也没什么兄弟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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