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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谢泓衣垂眼看着楚鸾回,道:“朽木空心,不能一击致命,就不要动手。我能护住你。”
  楚鸾回目光闪动,笑道:“我知道,哥哥。他最怕的东西,我会亲手给他的。”
  谢泓衣微微皱眉。
  兄弟二人交谈间,巨犼捕捉到谢泓衣的情绪再度低落下去,就猛地将脸挤过来,绽开一个热烈的笑。
  “还真是内弟啊,难怪从前就觉得亲切。”单烽道,“来,坐稳了。”
  楚鸾回受宠若惊:“单兄不怪我让哥哥动怒了么?”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哪能呢,”巨犼满面春风道,“还有,把手从你哥身上拿开,否则我咬死你。”
  谢霓用力扯了一下它背上的鬃毛。
  那点儿力度跟挠痒痒似的。两只灯笼般的巨目受用地眯起,还盯着楚鸾回不放。终于,在后者松开谢霓衣袖,转而用两根藤条挂在犼边上时,单烽满意地点点头,拔足飞奔起来。
  “我可不是找你的茬,你哥刚用过血肉泡影,身上没力气,你别挨着他,免得压坏了。”单烽道,尾巴尖温柔地在谢霓背上拍了一拍,“回城,我拿几坛好酒出来,庆贺你们兄弟重逢。”
  裂口外,影游城中的百姓全未受到惊扰。没有人知道自己刚同灭顶之灾擦肩而过。
  巨犼载着他们,一跃而出。也正是在同一瞬间,太初秘境里灰云翻涌,太初无涯峰露出一角,滑稽古彩菩萨的两边嘴角猛地下压,怨恨地望向了楚鸾回。
  显然,它并没有放过自己选中的阵眼。
  楚鸾回身上一紧,被看不见的丝线勒住了。他看了一眼谢泓衣近在咫尺的黑发,轻轻抱住了兄长,感到身体像落入了铁网中,处在四分五裂的边缘,而谢泓衣就是网外吹来的风。
  他往手背上插了根药师针,身上立刻生出须子,牢牢扎在犼背上,对抗着秘境的吸力。
  多亏了万里鬼丹劈开的裂缝,给了他短暂出逃的机会。
  够用了。
  不远处的夜市里,人声鼎沸。
  灯影法会临近,城中一片罕见的繁华景象,那些阴惨惨的红灯笼披上了花鸟虫鱼的薄壳,乍一眼看去,还有成群的红鲤,从雪幕中光灿灿地游曳出来。
  街上有推着毡车卖杂货的,有耍猴斗犬的,也有挑着担子剃头的。半透明的灯车穿街过巷,载着孩童的笑声。
  吃食摊子也摆出来了。
  几根竹竿,一张厚篷布,两个机灵的小童,支起了一角馄饨铺子。影游城的冰淬馄饨,虽漂满了冰渣,却不负千里香的名号。
  食客只有一个,正拿一支筷子搅着馄饨,将冰渣一点一点地拣出来,十分嫌恶地撇在一边。
  高大的身形,墨绿的衣袍。
  单烽眼睑肌肉抽搐了一下,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回头看看楚鸾回,再看看食客。
  操,没有消失,不是幻觉!
  就不能让人喘口气吗?
  短短数息之间,他脸上神情翻书似的连变了七八次,最终凝固在极度的牙疼上。楚鸾回的脸色也没比他好看到哪儿去,一串冷汗已经滚到下巴上了。
  “内弟啊,”单烽道,“事已至此,唯有一计了。我带你去剃个头吧?”
  楚鸾回道:“甚好。但是灵吗?”
  单烽道:“不知道,至少看起来胜算大点儿。”
  那剃头匠人窥得两个大主顾,喜上眉梢,立刻将担子摆下,掇出一把小凳来。
  楚鸾回问:“你这儿剃的头,死得快吗?”
  单烽压低声音道:“小舅子也是舅吗?”
  “都这时候了,单兄还记恨着我?”
  单烽道:“顺手而已。”
  馄饨铺里,万里鬼丹挑出了最后一粒冰渣,冷哼一声,开始拿筷子翻搅碗里的馄饨。两个打杂的小童竟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只是对着空盆发呆。
  “馄饨呢?你见着没有?刚刚是不是有一盆?”
  万里鬼丹小尝一口,立刻眉头紧皱,却又不吐出来,活像是在嘴里闷了只老鼠。
  楚鸾回喃喃道:“这是城里出名的冰淬馄饨,连哥哥都尝过一口呢,还有冰糖馅儿的。”
  单烽对此种美食虽难以理解,却也同仇敌忾道:“令舅看起来上了年纪,牙口不佳。”
  “但是生吞你我绰绰有余。”
  单烽道:“不至于吧?你好歹比馄饨硬实。”
  楚鸾回哀叹了一声,单烽拍了拍他的肩,道:“幸好你哥刚才化影巡城去了,你赶紧走。半步合道,也不是没有打过。”
  当年翠幕峰底的东西,是不亚于万里鬼丹的可怖存在。
  虽然并没有打赢。而他也忘了彼时孤身迎战的心境。
  话音刚落,万里鬼丹的目光忽而朝他所在的方向望来。
  不管看多少次,那墨绿瞳孔里斑驳的琥珀色纹理,都能让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仿佛有花蟒在里头缓缓蠕动着腹鳞。
  单烽一阵恶心,心道这说不定就是万里鬼丹将来的尊者讳,见者必吐,只是那目光却越过他,径直望向楚鸾回的方向。
  不好,楚鸾回要是有什么闪失,谢霓非得发狂不可。
  单烽心里砰地一跳,正要一步挡住,手掌底下楚鸾回的身形却凭空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黑影,一株暮春草就在黑影和地面的夹隙里,老实耷拉着草叶。
  万里鬼丹利箭般的目光扑了个空,又慢慢转开了。
  啧,藏得真快。
  单烽瞪了暮春草片刻,以口型道:“到底是你哥疼你。”
  暮春草还恬不知耻地点了点草尖。
  单烽刚刚还在秘境里,把万里宗主斩草除根了一番,如此恩怨在前,自然严阵以待。但万里鬼丹半点儿同他计较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转头看影游城的夜景去了。
  馄饨铺外,恰有五六个孩子蹦跳而过,手里举着样式不一的鱼灯,红光摇摇,首尾相续,绕着小铺子转了数圈,有心向两个打杂小童炫耀,晃得人眼晕。
  最末一个小童显然是最受宠的幺儿,人还没桌子腿儿高,却举着最大最沉的一盏红鲤灯,一个踉跄,竹扎的鱼鳍差点儿没扇到万里鬼丹面上去。
  万里鬼丹叩了叩指尖,把灯笼吹歪了,逗得小童咯咯直笑,奶声奶气道:“鱼儿活了!鱼儿活了!”
  这景象简直到了其乐融融的地步——
  不可能啊,万里鬼丹有这么好的脾气?
  下一瞬间,只见那红鲤灯笼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吞下了前头的扁鱼,扁鱼将身一耸,啃断了蟹灯大半边硬壳,蟹灯两螯齐出,抓着虾灯塞进断壳中,口器里喷出大股竹屑来,顷刻之间,大鱼吃小鱼,虾米啃泥底,只剩下零星红纸在半空中飘荡,一派水底残杀血肉成泥的的景象,几个小童吓得大叫起来,扔了灯笼就跑:“闹鬼了——鱼儿吃鱼儿了!”
  单烽在心里操了一声,却见这数百岁的老祖宗冷笑道:“鱼灯不该这么玩么?没出息。谢城主。”
  话音既落,谢泓衣的身影,便在万里鬼丹对首浮现了,他单手支颐,轻轻吩咐那两个吓呆了的小童。
  “找茶伯,取些茶水来。”
  小童慌忙去了。
  万里鬼丹向他面上慢慢扫了一圈,那眼神如刀子刮过一般,像要把他眉目间不合心意的地方剔刮干净了,又朝馄饨低了一眼,是:“就吃这个?难怪脸上没肉。”
  两人揣着明白装糊涂,都不提秘境里发生的事,脸上带着疏离的冷笑,倒能看出几分血缘关系了。
  谢泓衣道:“万里宗主从前见过我?”
  “你还得叫我一声舅父。”
  “是吗?”谢泓衣不冷不热道,“未听母妃提起过。”
  万里鬼丹眉心砰地一跳,把面上那点儿刻薄都震碎了,冷笑道:“果然是谢仲宵的种!当年你母亲嫁入长留,我是想看看她这姻缘能圆满到什么地步的,不出所料,枉费工夫。如今长留亡了这么多年了,你可曾做成过什么?”
  谢泓衣道:“不劳万里宗主费心。”
  万里鬼丹眼珠微动,朝地上的鱼灯残灰瞥了一眼,又将夜市中罕见的繁华景象收进眼底,道:“就做了这个?谢霓,我当是小女娃玩的过家家呢。倒是把些最软绵绵的东西,都凑到一处了。怎么,你是要把他们养肥了,等着雪练烹煮吗?”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讨厌的舅舅?
  单烽额角一跳,立刻抄过小童手上的茶盏,往万里鬼丹面前一摆,馄饨碗砰地一跳,万里鬼丹那双不似凡人的墨绿色瞳孔,就这么幽幽望过来了。
  “是你?单首座。”
  单烽在谢泓衣身边坐下,道:“稀客,万里宗主竟大驾光临。”
  “什么稀客,你也算这地方的主人?”万里鬼丹不悦道。
  果然和传闻中的一样,脾气古怪,说话难听,也不知道舫主是怎么和这么个人物结盟的。
  舫里弟子无不揣测,所谓熔舟之会,冰湖上那一条熔化的铁船,就是舫主没憋住真火烧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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