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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一时间,无数毒草钻破地表,流淌着漆黑的毒液,将地面腐蚀得不成样子,假以时日,整片白云河谷都会被毒烟瘴气弥漫。
  方才的繁华景象,眼看就要沦为不毛之地,任谁心里都会梗着一口恶气。
  这些日子下来,单烽很清楚谢霓为影游城付出了多少心血,如今雪练压阵之际,杀出个万里鬼丹,计划被打乱不说,谢霓借着灯影法会寄向长留的几分追思,也散作了泡影。
  再加上为谢鸾悬着的那颗心……
  单烽原本就皮开肉绽的伤处,受这样的剧毒催发,连皮肉下的白骨都开始腐化,那条钢鞭似的巨尾却轻轻拍打着,更紧地环住谢泓衣。
  “老头子的心太恶,看来非得搬家不可了。”单烽道。
  谢泓衣并没有说话,二人身下的乱影晃荡着,竭力覆盖住单烽的身躯。
  他在心中告诫自己。
  伤痛、疲乏、那些属于人的七情六欲和软弱迟疑,都必须要割舍的,抬眼的一瞬间,就得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还能动么?”
  “嗯。”
  “好好睡一觉,专心养伤。”谢霓道,从巨犼身下挣出一点儿,伸手抚摸着它项间的金铃,“雪练就要来了,我会带着影游城东行,灯影法会照常,接下来的事,你不用插手。”
  【作者有话说】
  犼子是根柴
  第154章 无惧无忧花落时
  单烽困得眼皮打架,心却还悬着。
  楚鸾回将万里鬼丹困在秘境里,可二者实力悬殊,稍有不慎,就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到那时候,谢泓衣非得发狂不可。
  “老树不好对付,得去寻一把火来,烧了它!”单烽道,偷偷看谢泓衣神色,“知道你厌恶羲和,师兄已经和万里鬼丹割席,定然知道他的要害。只要我们动作够快,谢鸾他一定……”
  谢泓衣道:“他能撑住。只要不分心。”
  他已离开巨犼身形的庇护,立在满地荒草间,毒烟瘴气在他衣袖间涌动。
  没有了影游城熟悉的街巷,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难望尽的雪帘,和这一道孤零零的影子。
  “很快。”谢泓衣道,却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也必须明白,楚鸾回拼死争取时间是为了什么。
  此时此刻,不能分心的还有他自己。一着不慎,满城都得葬在冰下。
  忽而间,他眉睫一动,眼神中透出一点儿疑虑之色。
  他看到了,满地毒草中,不知何时渗出了点点碧绿灵气,渐渐开出淡金色的花苞——无忧花轰然怒放,三千花穗如金雨,向他额心洒落,以无尽温煦而明亮的余晖,驱逐着这片土地上的瘴气。
  和梦中灌满街衢的无忧花海相比,这点儿灵气实在太孱弱了。
  它们纷纷开且落,转瞬就凋零。
  “谢鸾!”谢泓衣霍然抬首,声音却像锈在了喉咙间,“你糊涂!在这时候抽出灵气,你不要命?”
  回应他的,只有拂过额心的一缕花穗。
  那一刹那,谢谢泓衣的心已经空了,方才强行压制住的情绪,如洪水般冲破那一层薄冰。
  什么冷静……什么平和……什么棋局之上迫于无奈的取舍,那是他刚一降世,就被迫割舍了的弟弟,是谢鸾的最后一点儿残念。
  本该翱翔于长留九天之上的鸾鸟,甚至还没有看过一眼雪幕后的太阳。
  万里鬼丹做的恶,却还没有报应!
  他还不够强,远远不够,说是不惜一切代价,心中却总有牵绊。
  谢泓衣本就是极度偏激固执的性子,遇强则强,偏偏就是额心那叹息般的一触,将他心头悲怨彻底引爆了,瞳孔之中的漆黑飞快晕散。
  单烽还伏卧在地,恢复了人身,无忧花正丝丝缕缕抽出他身上的毒液,伤口飞快愈合,浑身都像泡在温水里。
  他望向谢泓衣忽然凝立的身影,心中狂跳起来,二话不说,一跃而起。
  果然,在下一个瞬间,谢泓衣将五指一张,渗血的乱影呼啸而出。
  影游城拔地而起,却皆在夜色间飞旋不定,楼阁森然如剑,屋阁披霜伏刀。
  整座城市的影子都是他指下咆哮的凶兽,时而疯涨,时而收缩,竟是不要命地炼化起来。
  雪影咆哮,寒风驰野。
  轰隆隆!
  白云河谷的冰面震动起来。更多单烽从未见过的建筑,穿过冰河,浮出地表。
  有褪色的宫城,有层层望楼和无尽的烽火台,都喷吐着寒烟,仿佛长留沉寂已久的王城,终于在谢泓衣一怒之下醒来。
  炼影术又突破了?
  可单烽望着谢泓衣的影子,却悚然一惊。
  那漆黑的影子,像和楼阁融为了一体,充斥着说不出的凶戾之气,和天火长春宫的那道血影重合了。
  不行!敌人越是强大,谢泓衣就越是依赖炼影术,而这分明是一条绝路。
  轰!
  又一座如息宁寺一般的古刹,在滚滚白烟中现形。
  只是谢泓衣精力耗竭,梁木竟喀嚓一声折断了,檐上雪瀑迎头冲下,谢泓衣却毫无闪避的意思,任由大雪将他拍倒。
  瘦削的脊背……衣袖……铺散的黑发……无不承接着千钧万钧的雪。
  这一方至为坚硬的,仿佛永远不会被摧毁的裸岩,转眼就被大雪掩没了。
  单烽却不会弄丢他的踪影,早在对方栽倒的一瞬间,就半跪而下,一臂揽住了谢泓衣的腰。
  他原本能轻而易举地将人从雪中抱出来,但却迟迟没有动,任由手臂被积雪埋没。
  冰雪下,有谢泓衣微弱的呼吸和心跳,静水深流,一阵阵扑在他掌心。
  他知道,不论天地间有多少杀机,此刻的谢泓衣,只是将这场大雪当作一床冰冷而坚实的被褥。
  让一切倦乏和软弱,都睡过去,让该醒的部分,在冰雪透彻中醒来。
  “霓霓……”单烽道,如哄小儿入睡一般,轻轻拍打着他的胸腹,“就快了。”
  谢泓衣的胸口异常地紧绷,仿佛竭力咬住牙关,死死扼住胸腔里暴跳的情绪。
  在修习炼影术以来,他脑中常有许多癫狂而恐怖的念头,身体和神智都像不属于自己了,却也习惯了自虐一般压制自己的情绪。
  冰下的寒气一股股激在面上,像刀。
  这样也很好。
  地下长留的悲鸣声,无时无刻不传入耳中,被封冻的风,那些永不瞑目的人,甚至于身边飘落的无忧花,都在把他磨得更加寒亮。
  但……太无力了,他永远不会原谅,且时时痛恨这种无力感。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天意与人为之间,容不下弱者的一丝侥幸。
  “若……女身中有……胎息,一切菩萨……必护念……”
  单烽听到他极轻地念,手指忽而收紧了。
  这几句话,单烽本人亦不陌生,翠幕云屏下,鸾车擦肩而过时,谢霓双目蒙着白纱,所诵的便有这几句经文,后来想来,是在为他未能降世的弟弟祷祝。
  祷祝无用,单烽的心猛地一酸。
  倒是那棵无忧树在驱逐毒瘴之后,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忽而落下一片枯叶。
  单烽抓住了,沉默片刻,将它塞入了雪下,谢泓衣冰冷的五指微微一动,将他的手指和那片枯叶,一同抓住了。
  单烽道:“霓霓,他说,你能护念他。”
  那一句短短的经文,很快诵念尽了,谢泓衣借着积雪拭去了面上的血水。
  与此同时,单烽右臂一收,将他从积雪中一把拉了出来。
  谢泓衣衣衫上飞霰四散,发上犹挂冰霜,面色更被寒气激得煞白,起身之际,二人竟双双踉跄了一下。
  单烽浑身伤口痛得发麻了,多少年不曾有过这么疲乏无力的时候,砰地一声,重又单膝跪回了雪上,一手还牢牢搂着谢泓衣。后者没有抗拒,而是任由自己倒入他怀中。
  静静地依偎。雪势沉重,怀中人却那么轻。
  单烽胸膛起伏,急促地呼吸,白雾和飞雪一起冲向谢泓衣眉目。
  谢泓衣睁开双目,在破庙残檐下,很轻地,将脸颊在他面侧贴了片刻,冷得像冰玉。
  这大概是长留表达亲昵的举动,单烽心中一阵酸软,太短暂了,仿佛渴睡者才一合眼,又是天明。
  “单烽,”谢泓衣道,“如果有那一天,杀了我。”
  单烽呼吸一滞: “什么?哪一天?”
  “雪停了,你就自在了。”
  “我怎么会自在?”单烽道,一把扼住他手腕,“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你瞒着我什么?是炼影术,还是其他?”
  “睡一觉吧。”谢泓衣道,反手握住他的手,那一枚最后的枯叶化作一道金光,散入单烽掌心。
  背后血肉生长的痒意,和一股浑厚无边的睡意,击中了单烽,他竭力睁大双目,目眦欲裂,瞳孔却涣散开去,只觉谢泓衣轻轻地挣开了他的手。
  数缕黑影笼罩着他,将他送往黑甜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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