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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他看我和看扑火的飞蛾,有什么分别?
  “冲动之下,我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自取其辱。他看着我,那眼神我都看不懂,像水上漂来的柳絮。
  “他居然说,飞蛾可怜。
  “……连飞蛾都可怜,我是什么东西!
  “就只有一条路了,我要他下来陪我。他不是素衣无尘,所以能乘风飞去吗?
  “我已寻来秘法。撕下本体的残翅,和秽物一起,趁他酒醉,悄悄缝在他袖中。
  “我只是想让他飞不起来啊!可是他还是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十个太阳,挂在天上,再也没有夜晚,连长留宫都不时失火,我不能离开寝殿半步,否则就会化为飞灰。
  “到底过了多久?我记不清了。没有他的地方,对我而言,就是炼狱。我不知他正在天上血战。
  “后来,从宫人口中,我听说,他射出了白虹贯日的一箭,射下了十日中的贪日。
  “太阳都落山了,他要回来了。对吗?
  “像从前一样,乘着风,沿悲泉回来——
  “他再也没回来,就这么轻飘飘地,度过情劫,长住在仙宫里了。”
  “我这漫长的一世轮回,也结束了。继续做一只飞蛾,不论生在哪里,都向长留宫里飞。那个地方……比别处都清凉,会有人为他供奉香火。
  “不知生生死死多少次,我终于飞回长留宫,撞翻了当年的灯盏。那下头竟然压着一张小笺。
  “——飞蛾可怜。日落后,可得解脱?
  “笺上画了一只焦黑的飞蛾。还有……一份解除诅咒的方子。
  “难道……当年他根本没有被障眼法蒙蔽,看到的我,本就是我?
  “我心中又怒又恨又羞惭,仿佛被他嘲弄了,难怪心弦不动!可他又为什么要寻来这方子,还压着不告诉我?方子上的最后一味,居然是日骸。
  “太阳被射落后的残骸?
  “我隐隐觉得不对劲。他既然寻了方子,又射落了太阳,为什么不回来?难道飞升之后,忘了一切?
  “我生怕他忘了我,抓着他的供香,向他祷告,却发现了世上最可怕的事情——
  “那香,根本不曾渗进他的塑像里。他没有办法接受供奉。
  “他也没有成仙。
  “他去了哪儿?谢缑衣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回来?我疯狂地找他,用尽了一切办法,终于,从我的残翅上,感应到了……
  “哈哈哈哈哈!
  “他死在了回来的路上,被我的诅咒所累,掉进了悲泉里,再也回不来了。
  “我苦修炼影术,却因先天污秽,被悲泉排斥,无论如何都救不出他,有一次,我终于碰到他的衣袖,他却吐出了一颗天心,让它漂在水上,差点被群鬼分吃了,自己则彻底沉到了河底。
  “它们怎么敢?我要让它们,永生永世在悲泉边,为他送葬!
  “可我也知道,他不想让我碰他。
  “我只能将那颗天心,带回了摇摇欲坠的长留。
  “帝王之道,兼爱多情,修道者却离尘断情,像谢缑衣那样,多情亦无情,绝不是好事。那就一分为二吧。
  “我在素衣天心里设下了禁制,从此长留,世代双生,就让那想成仙的,潇潇洒洒地成仙去。别像他那样,为我所累!
  “他交代的事,我必会去做的。
  “可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谢缑衣……谢缑衣!哈哈哈哈,梦魂……何时……归帝所?”
  【作者有话说】
  幺蛾子其实是吗喽promax 版[狗头]路走窄了
  第158章 烛照幽阙
  那笑声已十分苍凉,谢泓衣始终静静听着,心中却一片骇浪惊涛。
  他早知道灯衫青客与长留有渊源,却没想到,居然和长留双生子有关。
  平心而论,这是个令人作呕的故事。
  阴谋、算计、贪心不足……谢泓衣已见过很多。可缑衣太子最初对着飞蛾时,在想什么?是想点化它吗?
  灯衫青客沦落到这种地步,是报应吗?
  时隔千年,很多事情苍黄不可分辨,只剩下一缕幽幽的叹息。
  谢泓衣很快定住心绪,道:“先祖要是不想醒来,我也无能为力。”
  飞蛾疯疯癫癫的话语,戛然而止。
  它急切道:“我快消散了,一点灰尘都不会留下,也不会再碍他的眼。你让他知道这件事,长留到了这地步,只要你诚心供奉,他不会坐视不理的。至于雪害,天上那些东西,他也能一箭射下来!”
  谢泓衣平淡道:“如你所说,这么多年,他都没能收到香火。你在让我供奉一尊尸位神。后果难以预料。”
  飞蛾暴怒起来:“尸位神?他是堂堂正正的风神!他只是睡着了,我教你供奉他的方法,等他醒来,自然有了神智,怎么能和那些野鬼相提并论?”
  谢泓衣沉吟起来。
  一直以来,都是灯衫青客在暗,引诱着他,在炼影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但眼下,对方吐露真相后,他便无形间居于上位了。
  谢泓衣自幼受长留的帝王教育,对人心的微妙变化极为敏感。对方稍显急躁,他便立刻逼近。
  “那代价是什么?”
  飞蛾哑声道:“到这一步,你后悔了?”
  谢泓衣道:“如果前辈视我为弟子,我自然从命。可前辈想和我做交易。如果我没猜错,这个代价,只有我能承受吧?”
  飞蛾道:“对。”
  谢泓衣道:“而且,需要我心甘情愿。所以你才会向我说出实情。”
  飞蛾依着画像,艰难地飞舞数圈,终于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是他的后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归帝所仪式一成,他会在你的身体里醒来。”
  谢泓衣道:“果然如此。”
  他散在背后的黑发,被风雪拂动了。发丝黑影间,单烽垂落的手指,微微屈了一下。
  谢泓衣立时回头,见他双目虽紧闭,喉结却不断滚动,脸上竟是难得的恐惧之色,像做了噩梦似的。
  似乎感应到谢泓衣的贴近,他一把抓住了谢泓衣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起,每一根手指都牢牢切进了指缝里。
  “别走……”单烽喃喃道,翻来覆去都是同一句话,“别信……别信飞蛾!”
  谢泓衣怔了一下,伸手把单烽额前汗湿的头发拨开了。他很少有这么柔和的眼光,注视之下,仿佛连铁石都能熔化。
  “快结束了。”谢泓衣只是道。
  飞蛾在一旁冷眼看着,想起前尘往事,谢缑衣那一根毫无波澜的心弦,不由嘿地一笑。
  “你们素衣,都是一个样,目光似水,心硬如铁!你下定决心了?”
  谢泓衣道:“你能保证,醒来的会是缑衣太子,而不是别的东西?”
  “自然。”飞蛾道,“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几率,你也愿意赌吧?”
  作为炼影术的主人,它很清楚,能忍过熔影之痛,把炼影术修行到这一步的,必然是地底回来的恶鬼。
  在极度的绝望面前,什么都能抛弃,什么都能忍受。
  谢泓衣在亡国后经历的种种,它从没有插手。
  光是维持这一缕残魂,就让它筋疲力竭。
  更何况,只有千锤百炼的仇恨,才能让谢泓衣吊着最后一口气,却回不了头,不是吗?
  梦魂何时归帝所……归帝所!
  果然,谢泓衣闭了一下眼睛,道:“我知道了。如果醒来的,是心怀恶意的东西,即便顶着先祖的名头,我也会让它滚回地底去。”
  平静中的一丝寒气,刺得飞蛾一凛。
  归帝所可是降神之术,用血裔的身体作为容器,在那样的冲击下,他还妄想保持神智?
  飞蛾顺着谢泓衣目光望去,在看到单烽时,就连它也有了一丝不忍。
  遇上无心的素衣,当真是……
  “如果是他,的确能杀了你。”飞蛾道,“是福还是祸啊?哈哈,世上又会多一个疯魔……”
  “我不是谢缑衣。”谢泓衣道,忽而微微一笑,明珠生寒晕,“我在年少时,就动过心弦。”
  灯衫青客被刺得哑口无言,敛起双翅,化作一团飞蛾影扑在画卷上,便不动了。
  只有祭祀缑衣太子的方法,不断灌入谢泓衣的识海中。
  谢泓衣凝神思考,手指下意识点动,忽而,腰上传来一阵巨力,像被钢鞭箍住了,那东西还用锋利的尖刺,抵着他尾椎骨。
  这是……
  谢泓衣抖了一下,单手抓住,那尖刺便不安地戳着他掌心。
  犼尾怎么出来了?
  单烽闭着眼睛,像是热极了,太阳穴突突抽动,眉毛和鬓发都是汗,在寒夜里蒸出白雾,还一个劲把他往怀里拉。
  谢泓衣有种预感,一旦被他抱住,就会像磁石一样,怎么都分不开。
  “药修马上到了,”谢泓衣道,“你身上太烫了……嗯?”
  他摸了摸单烽眉心,那一道狭长的红印,突然皱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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