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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你在火髓珠里动了手脚。”谢泓衣的心沉了下去。
  薄秋雨好笑道:“珠子上有你的味道,他明知这是你受尽凌辱所生,还是接受得那么痛快。”
  谢泓衣垂落在身边的手指弹动了一下,用尽全力,压制住把他撕成碎片的念头。
  如果薄秋雨当真夺舍了单烽……他对这世间的最后一点眷恋,也化为乌有了。
  薄秋雨道:“还没到第三滴水,提前杀光了他们,你不会介意吧?”
  这种肆无忌惮的态度,真正让谢泓衣坠入了冰窟。
  以薄秋雨的性格,只会在对方必死无疑的时候吐露一二。
  “不对。”谢泓衣道,“你诈我。”
  “嗯?”
  “你想让单烽死在日骸边,因为他的身体有极大的隐患,只够做柴火,不值得你夺舍。所以,火髓珠的用处,是监视他,必要时作为点燃他的那把火,”谢泓衣心念如电,不断回忆过往的线索,“在他炼化火髓珠后,你有了意外的发现,这才决心夺舍。这么短的时间,夺舍术必然不完整。你,侵吞不了他,所以才百般戏弄、激怒我们,想让他心神失守!”
  说话间,烛龙纹身已从单烽背后蔓延到了整个上半身,颜色深得近乎滴血。
  与此相较,体修的面色已极度青紫,窒息濒死的痛苦,让他的上身绽出了一条条青筋。
  谢泓衣五指收紧:“他神智消散之时,我会亲手用血肉泡影来杀!你连一点灰烬都不会得到——把、他、还、给、我!”
  薄秋雨道:“好啊。”
  谢泓衣心中一沉,五指一松。
  只见单烽猛一踉跄,半跪在地,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你……咳咳!”
  单烽没有被控制时的记忆!
  他原以为薄秋雨已打算撕破脸了,如今看来,竟是强迫单烽陷入了沉睡。
  那双金红色眼睛里的难以置信,如利刃般直刺向他。
  那甚至不是愤怒,而是深不见底的失望。
  “轮到我了吗?”
  谢泓衣二话不说,欺身而上,影子化作短匕,向单烽背后直刺下去。
  还没触及火髓丹,他的手腕就被抓住了。
  单烽的胸腔震颤了两下,发出了低沉而愉悦的笑声:“你真是毫不手软啊。对着他的眼睛,还有这么重的疑心?”
  谢泓衣一把将手腕掰脱臼,从他掌心扯了出去,又闪电般接上,向他后背连刺数刀。
  “薄、秋、雨,不把你的纹身连皮剥干净,我心难安!”
  刀锋斜侧,寻常刀刃刺不破体修的皮肤,可影子却足够薄利,破开皮肤潜行数寸,直剜烛龙目。
  下一刻,谢泓衣的手腕就是一颤,被一股可怕的热浪掀飞了出去。
  那是无数股曾经摧残过他的真火。身体和神魂都挣不开这残酷的烙印,谢泓衣单手按住丹鼎,死死压制住颤抖。
  他绝不会在这个畜生面前,流露出半点软弱。
  “没用的,”薄秋雨笑吟吟道,赤膊披上了外袍,“火髓珠已被他拼了命炼化,我的眼睛,藏在他每一条经脉、每一滴血里。他会醒,会看着你,会同你行房,但他还是他吗?”
  每一个字,都让谢泓衣想吐。
  但他的面色,依旧有如冰雪凝成,嘴唇紧紧抿合,一缕血线从齿下渗出,仿佛云母珠贝含恨迸碎一角,线条只剩下了锋寒。
  薄秋雨的目光停顿了片刻,道:“你说对了。若不是进了浴日池,我还不知他有如此惊人的机缘。”
  谢泓衣低垂着头,极为艰难地喘息着。
  “你会想把这些真火引出去吗?像当年那样。”薄秋雨饶有兴趣道,“你的丹鼎吃不消的。你连一点点真火,都受不住。”
  他看谢泓衣的鬓发散乱得不成样子,刚想伸手拨开,谢泓衣便抬起眼,漆黑的眼睛,冥顽不灵,仿佛枉死了多年,浸满了泪一般的寒气。
  一双小小的溺死鬼。
  薄秋雨心道。
  谢泓衣就这么盯着他,突然,嘴角一弯,笑了:“你凭什么觉得,单烽所谓的机缘,会放过你?”
  薄秋雨眉峰一动。
  二人身后,火狱紫薇扎根处,忽而地裂一线,灼亮的白光一闪,有热浪冲天而起。
  那裂隙极速拓宽,像一双巨手从中撕裂了,火油喷出数十丈之高,河谷都被映成黑红色,飞雪尽化白烟,仰头望去,仿佛整一片雪幕都在沸腾。
  火雨乱坠中,火狱紫薇嗡鸣不止,枝干擎天,牢牢护住了谢泓衣周身。
  薄秋雨点头道:“你炼化了火狱紫薇,用根系把方才的路打通了,想以此制衡我。地底下的东西,是很麻烦,还不到出来的时候。”
  他叹了口气,俯身,一掌按在地上,吐出一个字:“收。”
  火髓珠旋转,光芒直透经脉。
  满地横流的火油、空中狂涌的红云、迸射的火雨、甚至蒸腾的白汽,都凝固了。
  一切声、光、热,化为乌有。
  随着薄秋雨手掌下压的动作,它们极为有序地,如千军万马夜行一般,慢慢倒退回了裂隙中。
  薄秋雨摊开掌心,没有沾半点灰尘:“小友,一力破万,暗棋无用。”
  “是吗?”谢泓衣仰头道,“天下真火,为你所用,可为什么太阳无动于衷?”
  薄秋雨的双眉,终于紧紧皱在了一起。
  厚重的雪幕背后,只有一点暗淡的日影,二十年来,始终如此,使人怀疑那仅仅是一副遗蜕。
  “如果想要力量,火髓珠足矣,你转念想夺舍单烽,无非是因为,你发现——”谢泓衣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可以召出太阳真火。和仅仅用他点燃地底的太阳真火相比,这一丝操控太阳真火的机会,足够让你推翻全部部署,孤注一掷!”
  薄秋雨看着他,一缕蛇一般的秘瓷青色,在属于单烽的炽烈瞳孔中流转。
  谢泓衣刻薄道:“薄开阳的奸生子,雪练的杂种,羲和舫的火虻,我说得对吗?现在,到胜负手了。”
  他倾身而前,一把抱住了单烽的身体,目中流露出深不见底的悲哀:“你既动用了火髓珠,就该知道,单烽根本没能炼化它,而是把它拼命压制在体内,用尽回光返照的力量,来见我。”
  他的手指滑进外袍,徒手握住了火髓珠,用力一捏!
  不需要废任何力气。不知薄秋雨是如何装得若无其事的。单烽背后皮肉全部融化,只剩下了骨头,失控的真火绕开他的手掌,往外喷涌。
  还有一缕一缕,内脏化成的飞灰。
  “我也是刚刚明白,他就要死了。”
  薄秋雨道:“无非是回到了原来的棋路上。”
  谢泓衣冷冷道:“把他,还给我!”
  薄秋雨往后一倚,用脊骨压着他的掌心,道,“现在让他醒来,他只会带着对你的怨恨死去。”
  谢泓衣抽出手,掌心不可避免地被烧伤了一大片。
  “好好享受你的机缘吧,”他挥开血水,一拳砸在薄秋雨脸上:“滚出去,杂种!”
  薄秋雨仰面而笑,屈指弹飞了一滴血水,道:“既然如此,小友,灵前再会。”
  啪嗒!
  第三滴水,落在地上。
  单烽的身体如被抽空一般,沉重地砸在他身上,二人同时跪倒在地。
  火髓珠被捏碎后,那些火油再度喷发出来,遍地岩浆横流,裂缝里,有更可怕的气息在逼近。
  谢泓衣看到一片金红色的湖水,仿佛埋在地底的落日。
  浴日池。
  昔年羲和浴日处,也深埋地底数千年了。
  谢泓衣的目光,落向裂隙上方的虚空。
  一道英武高挑的女子虚影,抱着双臂,悬浮在此处,卷曲的长发翻涌,眼尾赤红,微黑的皮肤,在烈焰照映下,有如古铜镀金。
  虽然只是虚影,但她眼中的杀意,依旧极为骇人。
  她盯着二人,从怀中取出一块椒红色的粗布,一股辛辣的气息弥漫开来。
  “是你,你竟敢出现在我面前,”她道,“二十年间,第二次了。不,第三次。你让一个母亲流干了泪,吾儿之死,你该如何来偿?”
  谢泓衣的目光落在羲和眼下,微不可查地一凝。
  这一瞬间,他心中涌出一个极其疯狂的念头,抚摸单烽头发的手,微微一顿。
  与此同时,单烽在剧痛中睁开了双目。
  “霓霓,我——”
  痛苦让他一时失声。
  他的丹田……那熟悉的胀裂感又来了,每一条经脉都在燃烧,不,那已经是一堆焦炭了,却还要生生撬开缝隙,灌入铁水!
  “赶紧走,谢霓!”
  谢泓衣却没有反应,怔怔地出神。
  刚刚的憎恨、惊疑、痛苦,都从他眼中退却了,再望向单烽时,已是极端复杂的,一泓幽幽的波光。
  “我把他,还给你。”
  “你说什么?”
  仅仅是目光,就让单烽感到白虹贯胸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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