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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单烽心中一跳,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琴留下,我来修。”单烽道。
  那琴师千恩万谢地走了。
  单烽回了房,窗外的那棵大松树已被他拦腰砍断,这时夜色中却传来了哐哐的砍伐声。
  一道身影站在松树旁,手持短斧,一下一下地劈砍着,声音极为单调规整,连力度都一模一样。
  单烽看到那身影,瞳孔一缩:“小燕?”
  这两道漆直的眉毛,漠然英挺的一张脸,虽然穿的是黑布粗衣,可不是燕烬亭还能是谁?
  只是脸稚气不少,生硬地板着,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
  “你怎么进来了?”
  燕烬亭一板一眼地劈着树,目光极其专注,甚至透出了死板的意味。
  “萨日楚乐·烽,你怎么连自己的琴童也叫不动了?”隔壁的乐师笑嘻嘻道。
  “我的琴童?”
  “你怎么收了个傻了的琴童?”乐师指了指脑门,乐不可支,“一问三不知,只能叫他一根筋。手脚倒是麻利,人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有人使坏,让他学你砍树做琴,这就砍了一晚上了。”
  单烽的脸色已经隐隐有些发黑了,再一看,燕烬亭黑洞洞的眼珠,根本不会转动,简直如木雕傀儡一般。
  “别砍了,进去。”
  燕敬亭同手同脚地走到门前,也不推门,砰砰砰地用脑袋撞门。
  单烽扯开门,眼下情况未知,不知燕烬亭的哪一部分跑进了太初秘境里,但总不能出事。
  单烽灌了一壶冷茶,下了三道指令。
  “在这屋子里呆着。别见谢霓。还有……”
  他目光一转,落到那只陶偶身上:“没事干,就捏泥人,把这玩意儿劈碎了。”
  【作者有话说】
  [奶茶]单某:转人工!
  第208章 何人如故
  这一夜过后,单烽离开此地的急迫心思,莫名熄灭了。
  每一天醒来,他看着那床枯木琴,对着那堆琴谱,都会更亲近一点。左手的茧子微微发热,时时提醒他,他只是个天夷琴师,是来悠游度日的,不得太子召见,也能自得其乐。
  这念头像是从脑中自然生长出来的。
  他习惯了和乐师们胡侃,兴致来了就替人修乐器,还攀折玉簪花插在床头。只是依旧不擅弹琴,那粗噶的声音,总让人怀疑木板裂了。
  “萨日楚乐,你又溜去翠幕云屏了?”
  “干什么?”单烽道,“长留人把美景藏着掖着,难得来一趟,只能这么看了。”
  “天夷人,你什么时候回去?”
  单烽道:“早着呢,现在是哪一年?”
  “槑譶槑嚞嘂飍灥馫!”
  单烽道:“什么?”
  “槑譶槑嚞嘂飍灥馫!”
  又是这样,这个地方,连时间也是模糊的,每一日都是春风和煦,宫人们口中提到的年节,只有灯影法会。
  那传说中的盛会,对他来说并没什么意思,只是长留的灯车从空中掠过,谢霓坐在蛎镜车中,蒙眼念经而已。
  “听说了吗?太子又去灵籁台了。”
  “小殿下当真勤勉,从早到晚,政务课业都没停过,又要修行,还要为二殿下祈福......王上正当盛年,为什么这么急?”
  单烽的心突然跳了一下。
  “嘘,你们不知道吗?”有乐师突然一顿,掩上门,道,“殿下是恶虹降世,生来不祥,长留宗亲长老数十人,都梦到有虹霓坠地,雄鸡化雌,在风灵脉上饮水,把灵脉都饮吸干了。第二日,果真有恶虹如箭,直射翠幕峰,昼夜不散。天妃又在当日临盆,生的,居然是前所未有的单胎。”
  “单胎怎么了?”有外来琴师不解道。
  “先祖有占,长留世代双生,否则浩劫将至。”那乐师道,“本来,历代王室都迎娶境中女子,天妃是漪云境人,又迟迟未孕,最后只得单胎,便有人说这对母子不祥,是蜺堕鸡化。”
  单烽冷冷道:“谁说的?他既然多产,这长留王便由他来当,猪生一窝,国运昌隆。”
  “萨日楚乐,你好粗鄙!不过王上大怒,在灵宫前怒斥宗亲,殿下渐渐长大了,又慈悲恤民,就少有这么说的了。”
  “可殿下至今不能御风出入灵籁台,是不是受灵脉所斥?”
  “向来素衣观主,都逍遥清净,呼吸间就能御风周游......”
  单烽没再听下去。
  不再有人提?只要白虹高悬一日,那诅咒就会在每个长留人心中回荡,只等爆发的时刻。
  鬼使神差地,他已来到了灵籁台下。
  这地方位于翠幕峰顶,是素衣天观私苑。夜色渐深,云雾泛着淡淡的银光,萦在黛蓝的群山间。
  灵籁台在峭壁绝顶处,常人是上不去的。长风挟着无数絮花,无序地呼啸。
  就算是寻常风灵根,也要扶着边上的索道,才能逆着狂风而上。
  单烽又看到了那道身影,在半空中松开铁索,仰面落了下来!
  谢霓的身体也轻得像是絮花,被一阵风托住了,短暂地滞留了片刻。
  单烽清楚地看到,对方的眼睛亮了起来,双手握诀,有风在脚下成型,可下一瞬,谢霓就一脚踏空,重重摔了下去。
  单烽没有动。
  他只是一个凡人,除了旁观,什么也做不了。
  可少年谢霓的性情极为倔强,铁索就在手边,也不肯抓一把,坠地时,还在死掐着法诀。
  薄薄一层幽蓝阵法,在最后关头,托了他一把。
  即便如此,谢霓仍贴地滑出了一段,皮肤都被蹭破了一大片,血从袖子里浸了出来。
  谢霓闭着眼睛,胸口不断起伏,絮花粘在脸颊上。
  长留太子居然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单烽甚至怀疑,他会抱着膝盖,悄悄流一会儿眼泪。
  可很快,谢霓就抓着铁链,踏着风,比方才站得更高,在充斥着血腥气的风中,再一次纵身而下!
  长留的月光,幽幽荒寒,有如古镜。
  翠幕峰的絮花,不知疲倦,只呼啸着去来。
  那道银蓝冕服的身影,不知跌落了多少次,絮花被血污沾了满身,站起,又落下,仿佛无论如何都学不会飞的雏鸟。
  单烽看得很清楚。
  这和天赋、和心智没有任何关系。
  每一次御风,谢霓都会吸取前面的教训,调整手诀和姿态,计算每一缕风的来去。
  他甚至不拘泥于长留的功法,让风和云气相互激荡,变作飞鸾。
  这都无济于事。
  就是傻子也看出来了,眼前的风脉,根本就不曾接纳他。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或许,它要的不过是一朵轻飘飘的絮花,而少年时的谢霓,却执着得像箭。
  一对性格迥异的双生子,本是对长留最好的安排。可偏偏,这样的命运却被强糅在谢霓的身上。
  谢霓越是执着,得到的回响就越是无望。
  单烽突然想起当年。他接住谢霓的时候,并不知道,对方已摔落了无数次。
  终于,谢霓的动作变得急躁起来,眼睛也在月下泛着银雾般的光。又是一脚踏空,连手诀都还没成型!
  那凌乱披散的黑发,在风中茫然地浮沉。
  单烽下意识地前踏数步,伸出手。
  他忘了自己只是个凡人,当即被狂风卷着,甩向山岩!
  一条衣带卷住他,把他抖出了风暴的范围。
  谢霓也落在地上,堪堪站定,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脸上都是血泥。
  “这是禁地,”谢霓冷冷道,声音沙哑,“你怎么进来的?”
  单烽道:“你该醒了。”
  谢霓奇怪道:“你在说什么?”
  单烽心中莫名涌起一阵烦躁:“你把自己困在这里,迟迟不醒,就是让我看这个?看你飞不起来,摔得遍体鳞伤。”
  谢霓的脸色变了,那是一种极难掩饰的屈辱和难过:“我再问一遍,你为什么会闯入此地?”
  单烽看了他一会儿,终于道:“翠幕峰底有雪练,小心。”
  “你怎么知道?”
  “有个探子,”单烽道,“刚刚被我用琴砸死了。尸体还在路边,你可以派人去看。”
  谢霓虽然年少,对这些事情却很谨慎,在确认了尸体的存在后,当即召人探查附近石窟。
  单烽背着破琴,远远地看着。
  有一道声音,在他脑中冷冷道,人各有命,谢霓没了你自以为是的插手,就活不了了么?
  但有一丝更微弱的念头,也在幽暗中闪动。
  谢霓回头看他,道:“的确有开凿的迹象,凡是涉及此事的,都已收押提审。这件事情,多谢你。”
  有成列的素衣天观弟子,向石窟深处走去,继续搜寻,不时有声音被风送来来。
  “人骨砌墙,有祭坛,还没成形,赶紧来人摧毁!符咒带回去给长老。”
  “还有暗道,有车运送尸泥,趁他们不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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