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他则专注地给火折子较劲。
  他二叔用了多年的笔,指腹上已覆盖了层薄薄的茧,肤色又冷白,看上去细长而灵巧,却连个火都引不好。
  季承宁险些被季琳生疏的动作逗乐了。
  季琳一抬眼,季承宁立刻收敛笑容,拿过火折子,二指一擦,轻而易举地引燃了,“二叔。”殷勤送上前。
  “你说得很是。”季琳就着季承宁指尖的火焰点燃香,却不着急插进去。
  香雾袅袅,朦胧了季琳的面容。
  “如果我说我确实不想你去,你会如何呢?”
  季承宁直截了当道:“那我就不去了。”
  季琳盯着他,少年扬起笑脸,是最了无心机,天真娇纵的模样,半晌,才冷静地拆穿,“你在撒谎。”
  季承宁摸了摸鼻子。
  说不想是假的。
  季承宁的确对当个文官无甚兴趣,且也不觉得自己这个脑子能当文官,他愿像自己的父亲永宁侯那般过一生,少年出边关,锦衣归乡也好,马革裹尸还也罢,如此轰轰烈烈方不算虚度半生。
  但显然,无论是皇帝,还是他二叔,亦或者是终年礼佛不问世事的祖母都不愿意他马踏漠北。
  无法去边疆,那做个武官也是好的。
  随着他不老实的晃动,长发在他肩头晃晃荡荡。
  发为血之余,季承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身体又不羸弱,头发乌黑且亮,明明不短了,却总给人一种很硬实的感觉。
  季琳沉默一息。
  他上前两步。
  季承宁没有动。
  他还在长,二叔比他高些,要与二叔对视,季承宁需得微微仰头。
  他面上不动声色,呼吸却微微有些急。
  二叔离我这么近作甚?
  他心道,总不会是为了扇我一巴掌吧。
  季琳抬手。
  季承宁猛地闭上眼睛。
  这幅模样看得季琳顿生无穷无奈之感。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甚至连掌风也无,季承宁悄悄睁开眼,偷摸去看二叔。
  正与他二叔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眼睛相撞。
  季承宁缩了下脖子。
  这幅模样太像一只刚刚闯了祸,状若心甘情愿被责罚实际上一只观察着主人一举一动的小狗,狡黠机敏都写在了脸上,浅显得叫人只觉啼笑皆非。
  但,季琳由衷地产生了个疑问——谁要打他了。
  季琳拍了拍季承宁的肩膀。
  季承宁悚然。
  他二叔竟然没说他两句,竟然没唠叨,竟然没冷脸。
  完了!
  小侯爷如晴天霹雳。
  他见季琳抬步要走,脑子灵光闪烁,伏下身,一把搂住了季琳的小腿。
  “二叔!”
  季琳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又为他凄惨哀怨的声音吃了一惊。
  恐怕就算到了他死的时候,小侯爷都不会哭得如此动情。
  “二叔,你不愿意我做官,我不做就是了,你不让我胡闹,我日后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绝不出去给你惹麻烦,二叔,我就剩奶奶和你两个亲人了,若连你都不要我,”小侯爷本平稳的话音蓦地一颤,“你别不要我。”
  说上千百句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唯有最后那声微微哑的你别不要我最真心。
  季琳心口一悸,“起来。”
  季承宁抱着他,仰面往上看,可怜巴巴地摇头。
  季琳便伸手,卡着他双肩,像拎小猫小狗似的给他拎了起来。
  “谁说不要你了?”季琳冷冷道:“再有那撒娇撒痴的功夫,你还不如摸出律条看看为官的规矩,明日就要走马上任了,你脑子空空,将要如何为官!”
  季承宁:“……”
  舒服了。
  他觉得自己确实没什么长进,小时念家学,考得不好,倘二叔和颜悦色,他便觉得半是愧疚半是惴惴,可若二叔将他叱骂一顿,季承宁立刻如拨云见日精神舒爽。
  季琳伸手使劲揉了揉眉心,“快滚。”
  季承宁忙不迭地要滚。
  “等等。”
  季承宁又立刻站定,狗腿子似的露出笑,“有何吩咐,二叔?”
  季琳道:“轻吕卫内皆是世家勋贵子弟,你与他们相处,”季承宁以为他二叔说要收敛性子,少得罪人,不料季琳道:“少喝酒,不许和他们去秦楼楚馆,若被我发现,你小侯爷这双腿就难保。”
  季承宁嘿嘿一乐,“知道,知道,二叔,我好歹也是您一手教养大的,岂是那般轻浮之人?”
  季琳:“……”
  既不能说是,也不好昧着良心否认。
  季承宁欠欠发问:“您怎么不让我谨慎行事?”
  季琳:“我说了你也不会听,我又何必浪费口舌。”
  季承宁:“嘿嘿。”
  季琳又道:“封御史带着弟弟亲自来道谢了,得知你还未醒,便让人放下谢礼,还给你留了信。”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物,“谢礼我命人收到你私库去了。”
  “谁……嗷嗷嗷。”季承宁接过信,随手塞入袖中。
  他要走,临走前还不忘撩闲,“二叔,等我日后位极人臣了,晚年颤颤巍巍写家训时,一定把你说的话都加进去。”
  季琳微笑。
  季承宁看见这笑容就知道要挨骂,一吐舌头,颠颠地跑了。
  ……
  季承宁回去觉得这任职实在太急,就算正职不在,两个副司长也该管事。
  他打了个哈欠,取出袖中的信,一目十行地扫过,封溶言辞极恳切,可能还考虑过他不学无术的文化水平,用词很是直白,谢他不顾安危救封溯。
  哦,季承宁心道,那小孩叫封溯。
  日后若小侯爷有用封溶之处——“在下万死不辞。”
  封溶叩首。
  季承宁嘶了声。
  封御史如此客气,他不好不置一词,但又写不出文绉绉的回函,遂也简单直白,大意乃是:封大人客气,我救人不过良心为之,即非是令弟,待旁人亦是如此。至于结草衔环报答,不必。
  写完随手拿镇纸一压晾干。
  自己则去寻周沐芳和曲平之玩去了,天黑方归。
  他喝了些果酒,身上倦懒无力,任由阿洛收拾过后,倒头便睡。
  季承宁睡得不安稳。
  他梦中一直有个东西叫他,“该起了世子。”
  “世子,时辰不早了。”
  “世子。”
  季承宁不厌其烦,艰难地从暖被下伸出一只爪子,“让我再歇一会,给我告假,就说,就说我有事。”
  怀德惊声道:“那可不行啊,世子,今日是您第一次去官署,您若是要告假,得亲自和陛下上折子!”
  季承宁一下睁开眼。
  “什么玩意?”
  这班不是想不上就不上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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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多营养液[猫头]谢谢老婆,老婆晚安呀。
  小侯爷的社畜生涯开始了。
  第21章 画像上的朱衣墨发的美人变……
  季承宁呆滞了几秒。
  就这须臾间,阿洛眼疾手快地捞住他的肩膀,将人从锦被底下挖了出来。
  他卧房里绝对不冷,然而乍然离开温暖的床榻,季承宁裸露在外的颈子还是立刻浮出了层小疙瘩,他搓了搓脖子,绝望道:“好想致仕。”
  阿洛:“……”
  这才第一天上班,就想着退休了。
  季承宁被拖着去梳洗更衣,官服是昨日宫里送来的,乃是数套黑红并重,端雅威严的长袍,若逢庆典,应着银甲明光铠,但送衣服的小黄门道适合世子身形的铠甲尚未制好,半月后再送到府上。
  季承宁仰头对着一人高的水银镜调整衣领。
  唯见镜中人身姿玉立,颀长笔挺,一身庄重的官服非但没压住小侯爷那股绮丽多情的气韵,却因斜带官帽,更添十分风流。
  官服正好,他本就比寻常人更高挑些,这官服的袖子与下摆亦是加长的。
  季承宁轻啧了声。
  宫中怎么会有同他身量相近的官服,就算是现赶制,也太快了。
  怀德正在给他系玉佩,听到声响傻傻地问:“世子,怎么了?”
  季承宁叹道:“好个风华绝代的美郎君。”
  怀德无语,持正忙挤过来,道:“就算檀郎再世,也抵世子十中二三。”
  季承宁谦虚地纠正,“四五。”
  时辰还不算晚,季承宁又用了几个鱼尾虾泥馄饨,这才骑马而去。
  时下规定官员必须骑马,无论文武,除却六十岁以上的老大臣,或身体清弱有宿疾者,还有陛下特许的官员,方有乘坐轿辇上下官署的恩典,否则被御史见了,一律弹劾。
  官员骑马时若谈笑玩乐、姿态不端、衣衫不整、在马背上用饭,一律视为有失官体,依旧要被弹劾。
  幸而轻吕卫上班时间与别的官署要再晚些,多碰不到御史,就算碰的见,也会尽量当看不见这堆毫无规矩的纨绔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