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倘若说崔杳女子装扮清丽无俦,着男装更是凛然不可犯,好似利刃出鞘时,掠过眼前的一道清光,泠然森冷得叫人连远观都不敢。
  药力烧得脑子难以思考,他本能地觉得此人危险,可理性又告诉他,崔杳性情温顺娴雅,与自己情好日密,素无嫌隙,他并无过错,还很担心你。
  这种矛盾感逼得他几乎要发疯。
  季承宁咬着牙道:“别过来。”
  崔杳一怔,立刻停住脚步。
  隔着珠帘,崔杳的神情有些无措。
  “哎呦郎君您怎么直直地往里闯啊,小侯爷在里面可心人服侍,您……”
  管事气喘吁吁地赶上来,身后还跟着四五个精壮护卫。
  他见到季承宁面无表情地立在门口,身边还四仰八叉地躺着个侍人,话音一下顿住。
  管事抹了把脸,讪然道:“小侯爷怎么还没歇息,可是嫌他粗手笨脚得侍奉不好?来人,快把他拖下去,别妨碍了小侯爷的兴致。”
  季承宁却不理他,只直勾勾地盯着崔杳盯着看。
  平日黑亮清澈的眼珠子此刻笼罩着层狞丽的血红,配上小侯爷秾艳俊美的五官,更像个要吞吃人心,满腹煞气的恶鬼了。
  衣领下,喉结急促地滚动。
  可崔杳神情却无辜又茫然,他似乎想上前,又恐惊到季承宁,只得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季承宁死死扣着火枪,冷声道:“你怎么来的?”
  崔杳愈发不知所措,“世子久久不归,我忧心世子,便来了。”他顿了顿,想到管事说自有可心人服侍的话,“我,我是不是,扰了世子的清净?”
  “我问的是,”季承宁被烧得思绪纷乱,话音里就带着几分平日里被好好掩藏着的煞气,他死死地盯着崔杳,“你怎么来的?”
  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狗。
  明明方才还乖乖地被他压在软塌上,现在却敢朝他呲牙。
  压在扳指上的小指亢奋地痉挛了下,崔杳面上却惶然,他好像被季承宁生硬的语气吓了一跳,“世子给过我您的令牌,他们见了令牌,不敢拦我。”
  管事低着脑袋,眼珠子茫然地在二人身上滚了一圈。
  热汗滚下,季承宁眯起眼,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炙热,却透着不可忽视的冷意。
  管事和几个侍卫连大气都不敢喘。
  管事悄无声息地拿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油汗,心里苦得如同刚生吞了胆汁。
  此人拿着季承宁的令牌,他们不敢拦截,唯恐得罪了季府的贵人,想汇报主人定夺,然而能决策的都搂了美人们进房,独一个江临舟洁身自好,却怎么也寻不到踪迹!
  他话音中的怀疑不加掩饰。
  崔杳当然听得出,他倏然抬眼。
  正与季承宁被热汗濡湿得洁白的面孔相对。
  小侯爷刚与贼人在塌上缠斗过,鲜亮齐整的衣袍滚得凌乱,连领口都被扯开了好些,露出截常年不怎么见光的颈子,白得好似一捧细雪。
  在这团细雪中,又点缀着二三淤痕,大抵是遭什么东西揉捏所致,用力太过,似乎马上就要浸出几滴血来。
  虽然管事说是有人伺候季承宁,可季小侯爷模样狼得不像是去品花,倒像是被花枝紧紧缠住,好生戏弄了一番。
  偏偏这幅可怜兮兮的形容,配上了双凶戾的眼睛。
  不叫人畏惧,却想对他再过分些,看看到底做到什么地步,他才会维持不住这种凶狠的眼神,只能眸光涣散地落泪。
  色厉内荏的小蠢货。
  崔杳瞳仁兴奋地缩了下,他深吸一口气,语气毕恭毕敬,“回世子的话,我原在府中,您的小厮持正突然来找我,说外面有人带了您的口信来,说您在城外中南别苑,请我过去一叙。”
  季承宁想说这样没头没尾的消息能骗得过谁,表妹,你实在拿我当傻子哄骗。
  可崔杳就站在他面前,千丈白光铺天盖地涌下来,在这样的日光下,崔杳面色竟与宣纸无异,浓黑纤长的睫毛发颤。
  小侯爷怜香惜玉的毛病又犯。
  更何况,他现在岌岌可危的理智令也他考虑不了太多。
  崔杳见他不言,便上前,嗓音放得极温柔,循循善诱地哄道:“世子,您喝醉了,我带您回去。”
  “这……”管事急了,“世子若是走了,梅郎君醒来小的要如何交代?”
  季承宁原本还犹豫要不要同崔杳离开,闻言冷冷一扫那管事,“我表弟来接我回府,你有什么难以交代的,难不成这里不是梅雪坞拿来待客的别院,而是匪窝,只许进,不许出?”
  一席话说得管事汗如雨下,忙躬身道:“是,是,小的送二位贵人出去。”
  季承宁步履虚扶。
  崔杳要扶他,季承宁本想递过手,可对方身上那点淡得不能再淡的香气被吸入鼻腔,莫名地叫季承宁一颤。
  他直接错开了崔杳的手。
  后者脚步一顿。
  季承宁吐出一口炽热的浊气,心一横,大步向前。
  他脑子不甚清醒,自然感受不到,有道视线黏在他脊背上。
  如同蛇蜒。
  管事满脸堆笑地送二人上马车。
  待马车消失在视线中,管事殷勤谄媚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喝道:“快去看看郎君起身了没!”
  马车上。
  季承宁刚上来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
  他声音嘶哑地出声。
  崔杳一面给他倒茶,一面柔声道:“回世子,这是崔家的马车。”
  季承宁目光骤凛,“崔家?”
  崔杳双手将茶奉上。
  季承宁沉默几息,接过茶。
  “是我才置办的产业,”他大约是想起了先前季承宁无由来的怀疑和敌意,又善解人意地补充,“若世子不信,我可拿契文给世子过目。”
  他如此熨帖,季承宁反倒无言,摆摆手,“你自家产业,不必让我看。”
  崔杳话音轻轻,“是。”
  季承宁阖上眼。
  黑甜与熏香相辅相成,效力远比单独使用大上十倍。
  他眉心紧锁,不知何时,连后颈都洇湿了大片。
  季承宁忽地意识到,和崔杳一道回来,未必算得上好主意。
  他仰头,狠狠饮了口茶。
  “表妹。”
  崔杳注视着他,“是。”
  季承宁喘了口气,“你为何着男装?”
  他当然知道崔杳会说什么,崔杳会温声细语地给他一个他最合理,最无害,最天衣无缝的解释。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问出声。
  崔杳定定看着他。
  季承宁本能地觉察到了危险。
  崔杳看他的目光实在,太古怪了。
  那不是一种炽热的目光,而是种说不出的阴沉与探究的混合,他看自己如同一只毒蛛看见坠入网中的,从未见过的猎物,垂涎欲滴,又恐这只猎物拼死挣扎。
  季承宁打了个寒颤。
  下一刻,崔杳抬手,放到了自己腰间——竟是要去解衣带。
  季承宁大惊,猛地往后一退,“你做什么?!”
  崔杳一眼不眨地盯着季承宁,为他慌张的神情扬了扬唇,旋即又立刻压平。
  他冷静地说:“我不知世子在怀疑什么,但既然世子想知道,我便该给世子证明。”
  季承宁差点被崔杳这番理直气壮又厚颜无耻的话气笑。
  他觉得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我……罢了!”他一甩袖子,咬牙道:“离我远些。”
  崔杳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
  季承宁深吸一口气,死死扼住虎口,剧痛源源不断地涌来,可唤回的理智却越来越少。
  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体越来越烫,也越来越无力。
  这样下去不行……
  “世子。”
  季承宁吃力地掀开眼皮。
  崔杳冰冷美丽的面容近在眼前,他为之一惊,手压在火枪上,只不过,枪口是对着自己的方向,“做什么?”
  崔杳的话音愈发温柔,“到了。”
  季承宁如获大赦。
  然而待他跳下马车,映入眼前的却并非气势巍峨的侯府,而是一栋处地极寂静的宅院。
  宅院深深,高墙耸立,所有关于人世喧嚣的声响都被隔绝在外。
  季承宁徒劳地睁大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梅雪坞下的药烧傻了,不然怎么会产生幻觉?
  他下意识后退,却撞上了极冰冷的东西。
  是,季承宁身体一僵,崔杳。
  他走路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季承宁忽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