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季承宁忽起玩心,绕过屏风。
  他扯下腰间环佩,挑了根最醒目的枝条挂上。
  羊脂玉环随着主人的动作彼此碰撞,泠泠作响。
  季承宁心满意足地去用膳。
  口味照旧清淡,季承宁深觉季琳吃斋时都不过如此,但做得极好,淡而有味。
  季承宁放下玉著,“你们姑娘可要和我一道回去?”
  “回世子,姑娘特意交代过,他还有事,请世子自便,府内车驾随世子取用。”
  季承宁弯眼,“好,预备车马,我要回侯府。”
  小厮躬身出去。
  季承宁又喝了两盏玫瑰花露,餍足而归。
  崔杳在二楼的窗前居高临下向下看。
  风动,木叶擦磨。
  “叮珰——”
  ……
  季承宁回府先沐浴更衣,然后翻找出了份礼物,去中南别苑找梅雪坞。
  梅雪坞听小侯爷携礼而来,之前小侯爷态度过于恶劣,扇人耳光时力道也太重,以至于梅雪坞此刻简直受宠若惊,忙换了衣服出去迎接。
  季承宁来时身后跟着个捧礼盒的小厮,他见梅雪坞匆匆出来,笑道:“多谢梅郎君招待,我特意给郎君备了一份礼,望郎君不弃。”
  季承宁语气虽算不得柔软,但自有三分含情在。
  似怒还嗔。
  兼之眼尾微红,一片倦累餍足之态,梅雪坞看着他,只觉尾椎骨都麻酥酥的。
  他伤虽还没好,但已忘了疼,亲亲密密地牵住季承宁的手,笑道:“小侯爷礼太重了,我昨日酒醉,不能送小侯爷,还望小侯爷见谅。”
  梅雪坞当然知道季承宁中途离开,但管事说季承宁是被表弟带走的,他便理所应当地以为是季琳不愿季承宁夜不回府。
  那被打晕的脔宠更无所谓,无非是不合小侯爷心意。
  季承宁今日都来拜会了,可见对昨晚的招待也算满意。
  只可惜了那么好的机会。
  季承宁居然没甩开他的手,还朝他笑,“梅郎君,为何不打开盒子看看?”
  梅雪坞有一瞬晃神。
  可惜,实在可惜!
  生得这般绝世颜色,偏偏又有煊赫的家世,若是寒门子弟,不,哪怕是个小官员也好,都能任他玩弄,予取予夺。
  现下却只可远观,莫说是亵玩,稍微淫邪地打量几眼季承宁,眼珠子都能被小侯爷剜出来。
  梅雪坞喉结焦渴地滚动,“既然如此,在下却之不恭。”说着,去开礼盒,眼睛却还是垂涎欲滴地盯着季承宁看。
  然而余光一瞥礼盒中的东西,他面上笑容瞬间僵住。
  因为那盒子里装得不是珍奇礼物,而是,一条鞭子。
  一条糅了铁线进去,看上去分量不轻,寒光四溢,能生生将人抽死的鞭子。
  梅雪坞愕然,“这是何……”
  下一刻,一只雪白的手攥紧了鞭柄。
  被季承宁拿令牌扇耳光的记忆陡然涌来,梅雪坞满目惊恐错愕,他想跑,然而被酒色掏空了的身体又怎么挣脱得开小侯爷的桎梏?
  他拼命往外扯手臂,但纹丝不动。
  半秒后,鞭子破空而来,发出令人胆寒的声响。
  “啪——”
  狠狠抽到他大腿上。
  梅雪坞疼得面容扭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季承宁你疯了!”
  季承宁反手又是一鞭,冷笑道:“敢给我下药,我看你才是疯了!”
  登时血液飞溅,落地洇开,艳丽若桃花。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
  特意远远地守在月洞门外的护卫们听里面叫声越来越凄惨,有些疑惑地对视,忽地意识到不对劲,“快救人!”
  待他们破门而入,梅雪坞已趴在地上,哀哀地呻吟了。
  季承宁抽出手帕,裹住鞭子,沿着鞭身往前一捋,拭去上面的血和肉丝。
  梅雪坞眼珠吃力地转动,被怒火烧得血红,“你等着……”
  季承宁含笑截断,“等什么,等你变成恶鬼来找我索命吗?”
  他松手。
  梅雪坞下意识缩瑟身体。
  然而落下来的不是鞭子,而是一条染血的手帕。
  “梅郎君,”季承宁微笑:“你好自为之。”
  语毕,扬长而去。
  众护卫不敢阻拦。
  一则小侯爷腰间还带着把擦得油亮的火器,他们虽没用过,但也听说过,这凶器打起来如同平地炸雷,十丈开外还能打死人,根本不敢近身。
  季承宁向外走,听梅雪坞尖叫道:“别碰我,我要入宫,我要见陛下!”
  他就不信,自己只因为请季承宁喝酒就被打成这样,陛下能视若无睹!
  季承宁轻笑了声,上马车,吩咐道:“去皇宫。”
  因季承宁素受宠爱,可直接入宫,但他还是让人通报了声。
  秦悯亲自来接他。
  却见往日威风八面的小侯爷眼眶通红,惊道:“小侯爷这是怎么了?!”
  哪个不开眼的敢惹小侯爷?
  就算有人敢惹,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季承宁吃到亏啊?
  季承宁吸了下鼻子,摇头不言。
  许是因为季承宁平日太跋扈,难得受了次委屈,连秦悯都觉得小侯爷这幅模样可怜。
  他引季承宁到书房外等候,不多时便出来,“小侯爷,陛下宣您进去。”
  许是并无大事,御书房内没有大臣在,皇帝着一身家常袍服,正捧着卷闲书看。
  听闻季承宁来了,皇帝也不抬头,笑道:“承宁今日怎么想起……”他抬眼,话音遽然顿住,季承宁鼻尖是红的,眼睛是红的,嘴唇却苍白失色,唯上面落着个深深的齿痕,皇帝一惊,“这是怎么了?”
  秦悯忙道:“回陛下,小侯爷一来就这样了,也不跟奴婢说,奴婢实在不知。”
  皇帝思量几秒,“你先下去。”
  果不其然,秦悯这个外人一出去,季承宁便跪倒在他面前。
  他低着头,几乎要把脑袋埋到地上,他声音闷闷的,还带着点竭力压制的哭腔,“陛下,臣来请罪。”
  皇帝揽住他的手臂。
  季承宁上回在他面前掉眼泪还是十六年前,巴掌大点的时候。
  皇帝放柔了语气,“哭什么,和姑父说。”
  皇帝不轻声细语还好,一安慰却见小侯爷氤氲着的泪再忍不住,泪珠簌簌落下。
  像个在外面受尽委屈,见到最亲近,最能依靠的亲人长辈的孩子。
  “我,”季承宁哽声道:“我把梅雪坞打了。”
  皇帝拿帕子的手顿住。
  什么?
  他险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的好侄子是在和他说,把他亲姐姐的儿子也就是他亲外甥打了,现在正在他腿边嘤嘤哭?
  这若是他的皇子们,不,他的皇子们根本不敢在他这个父皇面前掉眼泪,可——便是再心疼季承宁,皇帝都产生了个疑问,你再一次把梅雪坞打了,你打了人家,怎么好意思到朕面前哭?
  “承宁。”皇帝沉声道。
  季承宁抬头。
  泪珠盈睫,鼻尖通红的,像是意识到自己这幅样子狼狈,他一下别开头,可想到陛下是九五之尊,又慌张地转回来。
  又委屈又可怜又依赖。
  好像自己再不给他做主,天底下就无人能向着他了。
  帝王享受这种被全心全意仰赖的感觉,更何况,这还是他素来宠爱,看着长大的少年。
  压下胸口那种轻飘飘的愉悦,皇帝:“那为何打人?”
  “先前梅雪坞公务期间嫖宿男妓被臣抓住,军法处置的事情陛下是知道的,”皇帝点头,“之后梅雪坞派人来给我送拜帖,邀我去他家别苑,我想着梅郎君到底是陛下的亲外甥,不宜结怨,”皇帝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季承宁,这讨好的心思,浅显得一眼就能看出来,“便只身赴约,谁料梅雪坞竟然……”
  “竟然什么?”
  季承宁义愤填膺,“竟然给臣下那种药!”
  皇帝一愣。
  看着季承宁羞愤的表情,一下明白了所谓那种药是什么。
  梅雪坞他们竟然想借美色控制季承宁,进而,皇帝神色发冷,妄图插手轻吕卫的事务。
  轻吕卫是他的近卫,他们这些豪族子弟不知用了几次这等上不得台面的方式,利诱威逼了多少人。
  好大的胆子!
  涉及公事,皇帝语气异常平静,“那你想要什么结果呢?”
  “梅雪坞等人屡教不改,顶撞上官,又给臣下药,意图不轨,臣以为,最轻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