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像是怕。
  怕自己会被推开。
  所以季承宁没动,任由他抱着。
  感受到季承宁温顺,周彧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了,扣住后颈的手前移,轻轻拂过季承宁的脸。
  周彧低语,循循善诱:“小宁,权势富贵不过过眼云烟,你想要的,孤也能给你。”
  季承宁的声音清亮而迷惑:“殿下?”
  周彧闭上眼。
  永宁侯昔年何等惊艳才绝,
  虽少年封侯,战功赫赫,简在帝心,位极人臣,得尽了世间荣华风流,到最后,不也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末了,连遗体都凑不齐,只能拿惯穿的红衣下葬。
  周彧慢慢用力,将季承宁的脸按在自己颈间。
  柔长的黑发穿过他的手指。
  “孤只要你平安。”
  第60章 好像,他就是那狐狸变的。……
  周彧说得太过郑重,落入耳畔的每一个字,都滚烫无比。
  季承宁只觉心口既酸软又暖洋洋的,好像又温泉水淌过全身,他伸手,自然地回应了这个拥抱。
  周彧身体有一瞬僵硬。
  季承宁笑道:“殿下金口玉言,要臣平安,臣一定全须全尾地从鸾阳回来。”他略略凑近,一缕含笑的,被热气笼罩着的话音轻轻拂过周彧耳垂,“殿下,您要保重身体。”
  尾音上扬,这漂亮的臣下简直大逆不道,“臣还等着您给臣袭爵的旨意呢。”
  话中的深意,足够把季承宁的脑袋砍下来挂城门三月。
  可周彧却没有感到愤怒。
  太子只是轻轻地嗯了声,“你惯会说甜言蜜语哄孤开心。”
  恼季承宁唇瓣开阖,从中随意滚出的词句就足以让自己方寸大乱。
  又,怨他相顾无言。
  季承宁笑。
  他腰身一偏,灵活得好似尾鱼,轻而易举地离开周彧的禁锢。
  后者手轻颤了下,旋即,轻轻垂下。
  周彧凝视着季承宁,“孤知道你和周琰素有龃龉,但是你们二人一同在外,他若有失礼之处,”季承宁以为他要说你就多多忍让,不料他轻声细语道:“你不必忍耐,杀了他都无妨,唔!”
  周彧因为久病而显得倦怠黯然的眼眸一瞬睁大了。
  一瞬间,所有怨怼和算计,恼恨与不甘都烟消云散,周彧脑中几乎一片空白,只剩一个想法——小宁的手……好热。
  季承宁手指上覆盖了层薄薄的茧,轻柔地剐蹭过柔软的唇瓣,痒得周彧简直难以呼吸。
  他就这样屏息凝神。
  像是怕,惊动了季承宁。
  “我的好殿下,”季承宁掩着他的唇,低声道:“三皇子到底是您的亲兄长,若是因为臣闹得兄弟阋墙,臣就罪该万死了,恐怕日后史册上,臣都难逃佞臣之名。”
  周彧盯着季承宁开开阖阖的唇,目光有些朦胧。
  直到尾音收,他才意识到季承宁在说话。
  “你不是佞臣。”周彧喃喃。
  季承宁没听清。
  他今天没听清周彧说话太多次,以至于他怀疑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嗯?”
  不是佞臣,但即便季承宁在周彧心中是个完美无瑕的玉人,要他打心里觉得季承宁能做贤臣,也未免强人所难。
  不是佞臣,不是贤臣,更不是诤臣,直臣。
  那,周彧第一次想到,该将他的小宁放到什么位置呢?
  小宁对他这样好,要他将至高的权位都捧到小宁面前讨他高兴他都愿意,那么,小宁该是他的什么人?
  挚友?近臣,还是……
  “殿下?殿下?阿彧!”
  周彧陡然回神。
  他撞上季承宁担忧的视线,忽地面颊滚烫。
  是愧怍。
  将挚友肆意亵渎一番,对方还一无所知,关怀着他的愧怍。
  他张了张嘴,他不愿意让季承宁看出异样。
  可偏偏他的小宁太过敏锐,手掌一转,自然地贴在周彧的脸上。
  不烫。
  触手可及的肌肤软且凉,但还没有到触之生畏的冰的地步,只是轻浅寡淡的凉。
  凉得季承宁心生怜惜。
  周彧却觉得冷,冷得他在抬手前,手臂都在细微地颤抖。
  季承宁放下手。
  热源顷刻间消失。
  周彧欲要抬手的动作顿住。
  “小宁。”他拿那样惶然又失真的目光看着季承宁。
  “殿下,”季承宁上前半步,就着这个距离按住周彧的肩胛,轻轻拍了拍,安抚似的,轻轻道:“我不会让殿下担心的。”
  掌下的肌肉陡然僵硬。
  周彧深吸一口气。
  他该庆幸。
  庆幸季承宁或许也觉得此言太过腻歪,小侯爷都不好意思同他对视。
  因而看不见,他在用一种怎样贪婪下作的目光盯着他。
  季承宁开口,声音轻,却郑重其事,“所以,作为报偿,殿下,你也不要让我担心。”
  离得太近,周彧看得清,季承宁洁白脖颈上每一根经络。
  喉结随着主人的话音,上下滚动。
  周彧一下收回视线,“孤,”他感觉得到自己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发烫,“听你的。”
  季承宁这才满意,“臣走了。”
  “孤送……”他在季承宁意味深长的目光中住口,“去吧。”
  季承宁利落地见了个礼,转身而去。
  只一个简单至极的动作,由他做起来也显得格外洒脱风流。
  他的小宁,周彧盯着季承宁的背影,到底该是什么呢?
  清风徐徐吹过周彧泛红的面颊。
  总该,是蛊惑人心的,妖魅。
  不知为何,周彧忽地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季承宁时。
  彼此皆年岁尚小,周彧的性子比现在还孤僻些,他漠然地注视着宫宴上一张张殷勤讨好的脸,华美的灯火洒落人面,每一张都相同,每一张都空白,每一张,都虚情假意的令周彧厌烦。
  但他很清楚,他能如此尊贵地凌驾于众人之上是为什么,所以他安静地做着一个合乎仪态的人偶,听凭他的父皇将他放在最合适的位置。
  宴会还未散,周彧头疼得厉害,得帝王允准先行离开。
  夜风幽凉,落在人脸上,有种清心醒脑的舒服。
  他便慢慢地,在御花园内散步。
  “在那呢!就在大石头旁边!”
  “哼,我看你是找得昏了头,哪有东西在!”
  “都少说两句,若是找不到,娘娘怪罪下来,咱们几个今天晚上都得在外面跪着。”
  听声音,好像是几个小宫女。
  话音未落,只听一道稚嫩,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你们在找什么?”
  三人同时回头,为首的那个立刻反应过来,忙要见礼,“奴婢等……”
  “你们在找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小宫女知道这位殿下是阖宫中出了名的性情古怪,他多病,好像连面上的喜怒哀乐也同活气一样被久病侵蚀掉了。
  “回殿下,奴婢等在寻谨妃娘娘的狐狸,方才还瞧见了。”
  谨妃的狐狸?
  好像是只红色的通体没有一根杂毛的小畜生,长得虽是绵软赤红的一团,性子却被谨妃惯得极坏,动辄就要呲着尖牙咬人。
  周彧偏头,跟随的太监立刻会意,递了盏琉璃宫灯过去。
  鲸脂明烛登时将一方天地照得透亮。
  小宫女欣喜不已,正要道谢,太子殿下却已转身而去。
  她们知道殿下不喜欢人打扰,就都住口,借着明亮的烛光去寻狐狸。
  明光流转,有个眼尖的小宫女惊喜地指着花丛,“在那!”
  余下两人看去,果然见那浓郁的花荫中隐隐渗出一缕红。
  周彧脚步一顿。
  他听得身后木叶摇晃簌簌作响,好像是那几个小宫女在扒花丛。
  鬼使神差间,周彧偏头。
  “唰啦——”
  花丛被扒开,那团赤红的妖物也如周彧所想地,显露在他眼前。
  饶是周彧性子冷漠无比,此刻呼吸都蓦地一滞。
  那分明是个着朱红华服的稚子,精致的眉眼半垂着,张扬跋扈的眼尾处笼罩着团水红,伏在花荫下的灰云石上,他似是困倦的不行,又似是……
  周彧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果子酿的味道。
  方才小宫女看见的红色,就是他垂落的袍角。
  好像,他就是那狐狸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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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老婆晚安,俺撑不住了,好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