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他心思转得飞快,季承宁那句本世子且等表妹考上状元八抬大轿地来娶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却听——
  “啪!”
  季承宁一下转头。
  崔杳目光依旧黏在季承宁脸上,眉心在季承宁看不见的地方紧紧蹙着。
  没眼色的东西。
  他冷冷地想。
  扳指内的机扩轻微作响、震颤。
  他看向二人的脖颈,似乎在寻找更好下刀的地方。
  青年官员反手给了为首的砸门人一耳光,“混账,我先前是怎么同你说的?我说你请店家开门,务必莫要影响民生,倘店家不开亦不强求,谁教你砸门滋扰的!”
  那人被扇得眼冒金星,却连一个字都不敢多说,捂着脸连连道;“小的不懂事,小的做事没分寸,猪油蒙了心,请大人责罚!”
  青年官员冷笑道:“今日就算我想饶过你,季将军明察秋毫又岂会容得下你这等人?”他大步上前,端得是义正词严,“将军,这混账东西下官已经教训过了,若大人觉得还不够,下官立刻将此人绑了,听凭大人发落。”
  季承宁摆摆手,笑道:“一点小事,何必动刑。”
  青年官员显然没想到季承宁竟然这样好说话,惊愕地看着季承宁。
  然而下一刻,季承宁继续道:“只是我方才听他说,他是奉了本将军的命?你抬起头来,”他的语气愈发和煦,“让本将军看看军中有没有你这号人。”
  明明是温和至极的口气,可砸门人但觉双膝一软,再站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他。
  他磕头如捣蒜,惊恐道:“将军,小的有眼无珠竟不识将军大驾,小的只是,只是……”
  “就是借着本将军的声名欺男霸女罢了,”季承宁微微笑,和善地问:“你抖什么?”
  砸门人重重叩头。
  血与尘一道飞溅。
  季承宁眼皮半掀,直接对那青年官员道:“你叫什么?是几品官员?”
  青年官员脸涨得通红,“回将军,下官姓霍单字闻,从六品。”
  昨日敬酒时他明明已经报过名姓官职,这位季将军却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样。
  当真是,贵人多忘事。
  崔杳目光在此人脸上一闪而过。
  “从六品,”季承宁目光落在他官服上,后者立时紧绷地站直,“从六品每月俸禄二十两。”
  霍闻愈发忐忑,“是,是。”
  季承宁和颜悦色,“你知道现下米价是多少钱一斤吗?”
  霍闻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道:“回将军,下官家中事务都由奴仆打理,下官不知。”
  季承宁态度观之万分可亲,赞同道:“也是,公务繁忙不知俗务亦理所应当,”霍闻听得已是汗如雨下,恨不得和砸门的人一道跪在地上,“本将军告诉你,今日米价,纵然承这些个宅心仁厚的掌柜的贴补,也要五百钱一斤,你一个月的俸禄只够买四十斤米,还要养仆从,日子过得应该很艰辛吧。”
  汗水洇湿了绸服,厚重而湿润地贴在身上,霍闻几乎要喘不上气了,“是……”
  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听闻季承宁轻笑,生生咽了回去。
  “是下官失察,下官无能,将军千万不要生气。”
  季承宁笑道;“本将军为何要对你生气?粮价如此昂贵,霍大人以这般微薄的俸禄尚能养活全家,本将军都要为之动容,恨不得为大人表功。”
  霍闻心口跳得几要呕吐。
  他从未觉得太阳这样热过。
  簇新的官服紧紧贴着肌肤,烫得他发抖,好像那不是再娇贵不过的绸缎,而是烧红的烙铁。
  霍闻双膝发软,“下官,下官不敢。”
  他再也站不住,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季承宁刚要伸手,不想有人居然比他更快。
  一只苍白泛青的手狠狠扣住霍闻发颤的肩膀,将他往地上一按,迫使他站定。
  是崔杳。
  霍闻惊悚地瞪大眼睛。
  这只手太冷,炎炎烈日下也透着股寒气,他不敢回头,生怕回头就看见一张早化作白骨的鬼脸。
  他颤声道:“下官不敢。”
  季承宁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崔杳。
  “霍大人,你回去和张郡守说一声,告诉他,本将军要他商议出一个平抑粮价的章程,若成,朝廷自有封赏,若不成,”他顺手拍了拍霍闻白净的脸,“本将军扒了他的官服。”
  “嘎巴。”
  霍闻被肩膀上毫无防备加重的力道捏得面容本能地扭曲了下。
  但他脑子里空白一片,他只听到了面颊与季承宁掌心接触发出的啪啪声。
  华贵馥郁的香气随着季承宁的动作逸散到鼻尖,可他只觉得窒息。
  力道不重,却足以令他心惊胆跳、肝胆俱裂。
  “是,是,下官明白了!”霍闻叠声道。
  然而背上那种附着了什么的恐惧却没有减退。
  他余光小心翼翼地向后瞥。
  只有一个,人。
  可,真的是人吗?
  模糊的余光内,比起人,他更像是一片苍白的影子。
  高挑的、阴冷的、世所罕见的好样貌非但没有削减他身上的寒意,却更显出了无边的阴森。
  季承宁朝崔杳略一扬下颌。
  崔杳移开手,安静地走回季承宁身后。
  恐惧弥漫在在场官员心中。
  见季承宁和崔杳要离去,众人忙道:“恭送将军——”
  季承宁与崔杳并肩而行。
  他心事重重,因而没有留意,崔杳暗沉得几乎要化作实质的注视。
  “世子。”崔杳话音轻轻。
  季承宁止住脚步,偏头看他。
  “把手给我。”崔杳轻声细语道。
  季承宁有些纳闷。
  但崔杳神色认真无比,季承宁只当他他有正事,就乖乖伸出手,送到他面前。
  崔杳二指圈住季承宁的手腕。
  肌肤相贴,冰得季承宁一个激灵。
  怎么大夏天表妹的手还能这样冷!
  蛇似的冰凉有力,被鳞片覆盖的蛇身,温柔而不可抗拒地缠住他。
  缓缓收紧。
  而后,崔杳另一只空闲的手拿起帕子,以指压住丝帕,仔细地擦拭过季承宁的手——刚刚拍霍闻脸的那只手。
  从指尖,轻柔细致地擦拭到手腕,不放过每一寸肌肤,连指根都要被反复擦磨。
  光滑的帕子擦过指缝,腻痒得季承宁头皮发麻。
  淡而幽寂的香气严丝合缝地将季承宁包裹。
  “好脏。”崔杳柔声说。
  柔和,但分外阴阴测测。
  这话若被寻常人听了恐怕要寒毛直竖,可季承宁与朝夕相处不知多少日月,早就习惯了表妹偶尔的异样。
  季承宁故意凑近了点,“我脏?”
  满眼热烈粲然的笑意,恍若倏地,将一树灼灼桃花送到崔杳鼻尖。
  甜香好像形成了实质,萦绕在崔杳鼻尖。
  他喉结干涩地滚动了下。
  崔杳不答,只拿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季承宁看。
  他不说话,季承宁却难得有耐性,亦不开口,也学着崔杳的样子盯着崔杳看。
  他今日才注意到,表妹睫毛很长,但并不卷翘,密密匝匝,凌厉得刀片似的,崔杳浓密的眼睫沿着眼部弧度分布,天然地形成了道姣好的线条,简直像是能工巧匠剪齐后贴上去的。
  更不似活人。
  是观宇中精雕细刻的神像,可被野精怪占据了身体,漂亮是漂亮的,却,鬼气四溢。
  长睫好像被目光灼烫到,轻轻颤了下。
  季承宁弯唇。
  恶劣的性子又上涌,季承宁笑道:“好吧,既然表妹觉得我脏,”他似要拿开手,可还没等抬起就被崔杳一把扣住,“我离表妹远些就是了。”
  空闲的手贴着心口,用力下压,紧实而富有弹性的肌肉随着主人的动作陷下去一小块,含笑盯着崔杳看,口中却道:“表妹,好伤我的心。”
  把装模作样都要写在脸上了。
  可崔杳移不开眼,抿了抿唇,轻轻吐出三个字,“你不脏。”
  季承宁不依不饶,“那表妹在擦什么?”
  热且湿的气息扑在唇角,崔杳忍到了极致,再克制不住地怒了,一小下。
  他口不择言地问:“世子为何非要去碰霍闻的脸?”
  说完又后悔,只觉自己语气太不好,质问一般,不敢看季承宁,长睫剧烈地颤了好几下。
  季承宁根本没看出来崔杳的“怒气”。
  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点尴尬,总不能说自己习惯如此,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只得干巴巴道:“手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