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他嘀咕。
  真以为他不知道呢,造一门旧火炮满打满算也就八百两,沈楹莫不是把自己俸禄也算到他头上了吧!
  腹诽归腹诽,季将军对面前的零件兴趣极大,换了身干练短打,自己寻了个僻静地,开始组装。
  至日落前,季承宁终于拼好了正门火炮。
  火炮每一个部件都上好了油,在日光下,炮筒线条流畅而极富力量感,散发出一种悍勇的冷光。
  炮弹则是在府库里找到的旧货。
  在点燃之前,季承宁还担忧了点炮弹内的火药会不会受潮。
  但在引线噼里啪啦冒火花后,季承宁发现自己的担忧完全多余了。
  他屏息凝神,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的大炮,期待此物能发出石破天惊的巨响,一举炸开五十丈开外的砖墙,轰——
  “咔咔咔咔咔咔!”
  不是想象中威力巨大,如同天罚降临的炮火,而是,整个炮筒肉眼可见地龟裂,菊花盛放似地在季承宁眼前瞬间变成裂开!
  季承宁:“???”
  季承宁:“!”
  “啪!”
  一片碎片掉下来,正好砸在季承宁靴面上。
  季承宁如同被人拽了尾巴,猛地弹开。
  怎么回事?他安装错了?
  季承宁满心焦虑,眼见着一门崭新的大炮碎成铁渣子季小侯爷的心情比看见绝世美人瞬间化作白骨还痛心,立刻着急全军的工匠,仔细检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数十个工匠将大炮拆解,检查了数遍,最终确认,炮筒碎裂是因为制造火炮的铁硬度不够,根本承受不住炮弹射出去强大的力!
  也就是说,炮筒只是碎在眼前还算季承宁福大命大,若是整个火炮炸开,后果不堪设想!
  一言蔽之,这就是杀敌一个自损一千的破玩意!
  季承宁无言。
  他面上端肃淡静,波澜不惊,实则,他真想把沈楹拖过来痛打一顿,这鬼东西叫有一点小问题?!
  要不是他运气好,现在整个人说不定都被自己人炸上天了。
  于是,季承宁火速回书房,给沈楹回信,他在信中大赞沈司长奇思妙想,匠心独具,实乃为国为民,此物只应天上有——因为人用过的都上天了!
  末了,季承宁大骂:你要是想杀我本不必如此迂回!
  还一千五百两呢,一文都没有,我呸,沈楹你这个天工部司长不如让贤!
  正在核算辎重粮草的崔杳听到季承宁窸窸窣窣揉信纸的声音抬头,满目疑惑,“世子,怎么了?”
  季承宁正要回答,却听外面起了一阵喧腾。
  “快走,快走!”
  “别推我,我自己能动!”
  季承宁还沉浸在新大炮炸成废铁的悲伤中,被吵得头都炸了,随手扯了件外袍批到身上,推门而出。
  他长眉一扬,“怎么了?”
  立刻有军士回复道:“将军,在外面逮住了个抱刀人,鬼鬼祟祟地往营地窥伺,属下等怕是细作,特意带来给将军审问!”
  季承宁看过去。
  但见一青年人被五花大绑地捆着,他整个人肌肤都被晒成了铜色,一双眼睛却非常亮,一张嘴露出两颗尖尖虎牙,一面挣扎一面不服气道:“我不是细作,我是来,是来……”
  麻绳绕着他胸腹捆,勒得筋肉向外溢,匀称而高壮。
  有个军士笑道:“你该不会说你要献刀吧?”
  “就是献刀,”青年人显然听不懂对方话中的深意,哽着脖子回答,“怎么?不许?!”
  季承宁按了按眉心,“住口。”
  四个军士顿时闭嘴,屏息凝神地盯着季承宁。
  那青年人忿忿抬头。
  却是呼吸一滞。
  青年将军卸去甲胄,只一件素净的家常袍子,外披浅紫色罩衫,长眉一挑,桀骜秾艳的眼虽含倦怠,却有十分睥睨之色。
  艳杀桃李。
  青年人怔怔地看着季承宁,有些呆了。
  传闻中季将军年岁不大,但办事雷厉风行,才来兖郡没几日,就把那些贪赃枉法尸位素餐的官员们砍了个遍,在他的幻想中,季小将军合该身高九尺,生得铁塔一般高壮,威风凛凛,瞪一眼就能把人吓得尿裤子。
  威风还是威风的,可……
  可怎么会有男子生成这幅样子?
  这幅秾颜靡丽的模样。
  季承宁道:“细作?”
  青年脖子上气得青筋都鼓起,不知是被冤枉了恼怒,还是其他什么缘故,俊朗的脸涨得通红,幸好他生得黑,看得不甚明显,“我不是细作!”
  他怒气冲冲地道:“我真是来给将军,”季承宁嗯了声,他声音不知为何小了好些,“真是来给将军送刀的。”
  季承宁命令道:“将人解开。”
  “将军?”属下不解。
  “解开。”
  青年人用力揉着发麻的手臂,朝刚刚捆自己的军士恶声恶气道:“把刀还我!”
  军士犹豫地看向季承宁。
  季承宁微一颔首,军士立刻双手将长刀奉上。
  青年人一把抓过刀。
  刀并无刀鞘,拿油布裹着,看上去不过是长长一条。
  季承宁语气温和:“郎君唤什么名字?”
  青年一眼不眨地盯着季承宁,心道比他还小几岁,可颇有大将的沉稳之风,反观他,和季将军多说两句话舌头都捋不直了。
  强忍着去揉发痒耳朵的冲动,扬声回答:“草民叫孟起!”
  “你方才说,你要送本将军一把刀?”
  孟起立刻道:“是,也……”
  顿了顿,到底没将也不是说出口,他来之前已经想过无数遍怎么给季将军掩饰此刀之锋利,自己锻刀技术之精良,请将军收下自己从军效力,可对上小将军的眼睛脑子却混浆浆的。
  “请将军拿出一把刀,与我这把刀比较一番。”他道。
  季承宁颔首。
  立刻有军士抽出佩刀。
  孟起看向季承宁。
  季将军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眸中含着笑意,好似在鼓励他继续。
  孟起原本就极紧张的心情愈发雀跃,一手扯开包裹刀刃的油布,举刀相向。
  寒光锐利,季承宁被晃得眯了下眼。
  两把刀刃重重相撞!
  “咔嚓!”
  只闻得金石碎裂之声,两把刀刃碰撞的火光闪烁,下一刻,军士手中那把经过匠人费心锻造的刀刃刀身上顿时显出道道冰裂般的纹。
  而孟起手中的长刀则完好无损,锐气砭骨。
  “好刀!”
  季承宁忍不住惊叹出声。
  孟起脸更红,“区区小技,献丑了。”他挠挠头,“我家四代皆以打铁为生,前几日我捡了城外将军部下遗落的刀,发现,”他嘴急,“发现还不如草民打的。”
  此言既出,连迟钝如孟起都意识到了不对,不安地看向季承宁。
  谁料季承宁眼前骤亮,一把抓住孟起的手,“孟郎君,不知你可愿意到我麾下效力?”
  孟起打造的刀如此结实,若是用同样的方法锻造大炮零件,当如何?
  季承宁越想越兴奋,看着孟起好像看到了什么稀世大宝贝。
  孟起一怔。
  季将军生得张小白脸的模样,手却极有力。
  他的手被紧紧攥着,对方身上的温度通过二人肌肤相连处传过来,烧得他耳朵更烫,更别说季将军还拿一双天生含情脉脉的眼睛目不错珠地盯着他。
  孟起觉得自己呼吸都有点不顺畅了。
  他来就是为了投军,听到季承宁此言喜不自胜,高声道:“我愿意!”
  书房内,崔杳提笔的手顿住。
  季承宁立刻给孟起安排了职位,又令几位误捉了孟起的军士赔礼道歉,约定好孟起收拾好杂物,告诉家里一声,明日就来军营。
  安顿好一切,才将孟起送走。
  青年人打了近十年的铁,本是个下盘极稳的健壮男子。
  出军营时却轻飘飘的,脚落在地上也没有实感,好似踩在了云彩里。
  季将军,他犹然有些恍惚,就这样答应了?
  送走孟起,天色已极暗,季承宁回到书房,立刻没骨头地往席子躺倒,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新式大炮,心口亢奋地砰砰跳。
  却有幽香拂面。
  旋即,眼前骤暗。
  一席轻薄的衣料拂过他的眼睛,半遮半露,眼前人也模糊不清。
  灯下观美人,则容色添十分,而现下美人身上柔光点点,又隔轻纱,朦胧绰约,如在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