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刚刚进来的季承宁被吓了一跳。
  看着自他离开后就一直没变过姿势的崔杳,季承宁快步上前。
  崔杳猛地抬头。
  目光渐渐清明,旋即,又迅速被慌张笼罩,他几乎是无措地抓住了季承宁的手,“承宁。”
  声音沙哑得已经不能听了。
  季承宁心尖蓦地颤了下,故作无事地笑了起来,“我不就没和表妹吃完饭吗,表妹至于生这么大的气?”
  崔杳怔怔地盯着他。
  季承宁被他看得发毛,“表妹?阿杳?”
  话音未落,已被对方一把搂在怀中,冰凉的脸紧紧埋在他颈窝中,季承宁不明所以,伸出手,轻轻地抚过崔杳的后颈。
  而后,他就感受到这个状若在颤抖的人,深深地吸了一下。
  季承宁:“……”
  他到底在担心什么!
  湿冷的气息蜿蜒游弋,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痒。
  季承宁闷闷地吭了声,推拒得不算十分坚决,“阿杳,别……”
  淡极生艳的眉眼逼近,潮热的气息也逼近。
  只有一纸之距,只需濡湿的手指一点,就能轻而易举地刺破。
  “为什么,”声音低柔缠绵,低低地萦绕在耳畔,“承宁,不喜欢我吗?”
  睁开眼,是崔杳清丽无俦的面容,含情脉脉,情深意切,闭上眼则更要命,幽冷的香气如有实质地扑面而来,蜿蜒蛇行。
  季承宁喉结拼命滚动,末了自暴自弃地一睁眼,“不是,现下你我事务繁忙,我怕太孟浪了,第二日你起来身上不适!”
  此言既出,二人就算脸皮在后,耳尖也慢慢地红了。
  原来,原来是为着这个缘故?
  崔杳率先反应过来,方才几乎孤注一掷的渴求瞬间更萦绕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又酸又软又热,连喷出的鼻息都是滚烫的。
  好像要从内里将人灼烧殆尽,亟待一个解脱。
  于是他弯起眼。
  他笑得如此漂亮,漂亮得季承宁后颈都发麻。
  “我不怕疼,”崔杳柔声细语,循循善诱,高大的身影轻而易举地将对方笼罩,柔软的吻下落,含着满足的笑意,“我也,不会让承宁疼。”
  尤花殢雪,绵延不……绝。
  ……
  酸。
  好酸。
  这是季承宁醒来后的第一感受,疼倒的确不疼,但那股难言的酸软如影随形,和练兵打仗打来的剧烈劳累不疼,这种酸软绵绵地浸透在人骨头里,既挥之不去,又,难以启齿。
  “承宁。”
  崔杳朝他露出了一个很羞怯的笑容。
  季承宁:“……”
  看见崔杳的脸,他觉得身上更酸了。
  他可忘不了这个混蛋是怎么顶着一张秀丽无辜的脸问他,“这样可以吗?”“那这样呢?”“啊,原来是这里。”
  攻城略地,步步紧逼,犁庭扫穴。
  而他,居然晕晕乎乎地没抗拒!
  崔杳拈起季承宁的手指,吻欲落不落。
  然而那侵蚀着肌肤的湿热气息,已经足够唤起季承宁昨夜无穷无尽的记忆了,他后颈一紧。
  “承宁说过,要是我愿意,你就会八抬大轿娶我进门。”
  季承宁:“是,但是——”
  但是这和他想象的完全是两回事,南辕北辙,背道而驰,相去甚远,虽然也很舒服,但是,但是,总之就是很不对劲!
  崔杳张口,尖尖犬齿研磨着手指内侧细软的肉。
  季承宁被他磨得闷吭了一声,“滚。”
  声音哑得厉害。
  崔杳却笑。
  只听“咔嚓”一声。
  季承宁只觉手腕处一阵发冷,顺着手臂看过去,却见自己和崔杳的手腕被个束具牢牢拷在一处,他瞠目结舌,“崔杳?”
  崔杳微微笑。
  柔长的、乌黑的、冰冷的长发缠住季承宁的身体,“承宁,你夺了我的清白之身,想来,一定不会不认账,对吧?”
  “对什么……唔!”
  只有对字发出了声音,余下气若游丝的气音都被崔杳尽数吞下。
  他说对。崔杳心满意足地想。
  ……
  再度醒来已是翌日天光大亮。
  隔着纱帐,季承宁眼见着崔杳披着外袍立在桌案前写着什么。
  什么要紧公务?
  季承宁心道。
  他蹑手蹑脚地下床,小心翼翼地凑到崔杳身后,然后一下将脑袋埋进他的脖颈中。
  崔杳闷闷一笑。
  季承宁漫不经心地扫过纸,打着哈欠道:“到底是何等十万火急的大事,让你连本将军都……”他话音猛地顿住。
  因为他发现,这上面不是别人的笔迹,正是崔杳自己的。
  而且,季承宁愕然地睁大眼睛,正是一封罪己诏!
  是以周瑄的名义,明发天下的罪己诏。
  他一目十行地扫过,越看越心惊,大概就是周瑄说自己德薄,季承宁继位乃是天命所归,乃是天定,人力不可更改,说季承宁于国事废寝忘食,功绩彪炳史册,季承宁为帝,定然能够造福百姓,使天下河清海晏,末了,道自己无能,必须剃度出家,若陛下允许,自己情愿去守皇陵,终了残生。
  季承宁怔怔地看着这封罪己诏。
  心口撞得飞快,耳边隆隆作响。
  以至于,他没有第一时间听到崔杳的声音。
  而崔杳面对他的静默有一瞬惶然,立刻道:“这只是明面上的,待‘周瑄’出家后,两年内就会因其体弱多病病逝,承宁,你放心。”
  从此之后,世间再也不会有周瑄这个身份,对他的承宁造成任何威胁。
  可季承宁不说话。
  崔杳无措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但如果季承宁说出来,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也许过了一百年,也许只是下一秒。
  季承宁动了。
  季承宁倾身,拿起这封罪己诏。
  崔杳悬着的心还没放下,就看见季承宁伸出手,将这份罪己诏撕得粉碎。
  “承宁?”
  崔杳喉结迟滞地滚动了下。
  “你让我放心?”季承宁三分薄怒因为他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变作了七分,“这话合该我对你说,在你心里,我就是这等可以共患难不可同富贵,心量狭窄过河拆桥卸磨杀驴鸟尽弓藏的凉薄之人吗!”
  往日如簧的舌头此刻却连一个字的辩解都吐不出,崔杳张了张嘴,“你知道,我没有这样想。”
  “你是这么做的!”季承宁愈发恼。
  “好好好好,”季承宁快速看了眼崔杳,见对方惊得眼眶都红了,深知他此后绝不会再如此,正要给彼此一个台阶下,“既然如此,你我……”
  就一切如常还没说出口,崔杳猛地抱住了他。
  一只手颤抖地捂住了他的嘴。
  一双剔透若琉璃珠的眼睛血丝缠绕,惶恐、无措,细看之下,还有几分疯魔。
  别说。
  求求你,不要把分开的话说出口。
  季承宁似乎被他的神情刺到了,迅速闭了下眼睛。
  再开口,声音哑若砂石磨过,“我知道你恨不得将心挖出来给我。”
  崔杳手指微颤,目光朦胧又渴求地看着季承宁,看似被动无害,实则,诡魅癫狂。
  像是一条装得可怜,伺机而动的毒蛇。
  只要季承宁说不要他,只要说不要他——不,他根本不会给承宁这个机会。
  他是承宁的,他必须是承宁的!
  但下一秒,季承宁的声音就划过他的耳畔,算不上十分温柔,却让他狂躁的心绪被瞬间抹平了。
  他说:“谁要你剜心自证,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
  同年九月,新帝即位,国号曰:大齐。
  其中封侯不知凡几。
  而朝野为之震撼的是,永宁侯府一门双侯,一季琛、一季琅,在季琅已经过世近二十年后,世人才知,这个立下赫赫战功,护佑一方太平的将军,是一个女子。
  新朝开元。
  这个延续了三百五十七年的王朝的开国帝王季承宁一生跌宕起伏,精彩无比,除了他的功绩为人称道外,最令后人津津乐道的无疑是这位陛下的后宫,因为终季承宁一生都并无任何后妃,反而与摄政王崔杳关系亲昵,耳鬓厮磨,朝夕不离。
  于是后人揣测,这位王爷名为摄政,实为皇夫。
  不过后来史书几笔都和此刻的季承宁与崔杳没什么关系。
  正值七月,花开繁盛。
  季承宁忽地想起旧事,随手折花一支,插于鬓角,含笑歪头,然而还不等他问出那句半是戏弄半是调笑的奴面花面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