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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色铁轨 第2节

  “好家伙,被逼无奈才赚了钱。”他徐徐将烟吸进肺里,吐出,在烟雾里盯着我的脸笑了起来,“这话说出去会有人信吗?”
  “唔……”
  “何况你自己不也挺乐在其中的吗?前天收保护费的时候,你还主动劝那几个小鬼头交钱,威胁说不给钱后果很严重呢。”
  那是因为后果确实很严重。我曾亲眼目睹过张志豪把不肯交钱的小孩子打得鼻青脸肿,因此才好心劝那几个倒霉鬼乖乖配合的。
  “好啊,鱼死网破。大不了大家一起进少管所呗。”郑坤将一大口烟吸入肺里,似乎美味异常地吐出来,“那里面我们熟门熟路,过得不一定比外面差。你这样的公子哥一进去可就惨喽。”
  张志豪也在一旁幸灾乐祸,“得知你爸是警察,那帮人揍你时只会下手更狠。”
  我很想厉声怒斥他们,同时又怕到想求饶。在天平的两端选择间我茫然呆立,无法将重心移向任何一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威吓的目的达成,郑坤及时拍了拍我的肩膀,“开玩笑啦,很无聊的玩笑,别摆出这么恐怖的脸。我们不是朋友嘛,何必真闹那么僵。换假钞这事你干不来就算了。这样好了,看到对面巷子里那家音像店了没有?你去借几盘录像带来,我们等会一起去志豪家里观影。新上架的《天使特工》一定要有,其他带子随意。”
  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只要不被逼做坏事,跑个腿只是小问题。
  “对了,那张假币还我,用你自己的零花钱去租。”他又补充道。
  这是我第一次光顾音像店。
  直到前年,这里还是一家兼卖文具的儿童玩具店。可能是小城里的家长都把钱包看得太紧了,举步维艰的房东决定放弃尝试,把店铺转租了出去,这让包括我在内每天在那只玩不买的小朋友们难过了很久。
  新招牌是“红帆影音租赁”。新任店主似乎不爱开灯,卷帘门外射入的阳光在门口的地砖处就止步不前了,光线经过货架上那些劣质碟片包装盒漫反射,基本就是白天的全部照明。刚开业的时候,我曾难以抑制好奇心,伸头窥探,马上被《喋血僵尸镇》和《活死人之夜》的巨幅海报震慑住,迅速逃离,再也没想过靠近这里。
  货架高处悬挂一台电视,正播放血浆四溢的画面。阴暗的光线配合发霉的气味,让人觉得已置身在恐怖片的世界里。我没敢正眼看坐在角落看片的老板,开始从架子上找录像带。
  出乎意料,越往里走恐怖片越少。多层货架上排满了录像带,从标签上看来,各国家各类型的影片都有。我走到港片的架子那寻找,喜剧、功夫片、枪战片,还是枪战片……唯独没有郑坤指名要的特工片。
  正发愁时,我忽然看到最里侧有一个挂着布帘的小房间,门口贴着一张手写海报:新到大片:天使特工,蜜桃成熟时……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我一把掀起布帘,但下一秒就愣住了。
  货架上摆着一盒盒看似大相径庭却殊途同归的录像带,封面颜色各异,但画面的焦点统一是各路搔首弄姿的女人,身上的布料少得可怜,有的干脆没穿。
  郑坤他们就守在门口,空手出去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我犹豫再三,终于决心租下碟片。
  我从布帘里往外探头,店里除了我以外还有两三个顾客。我装作在架子上挑选录像带的样子,观察着店里的情景。
  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等了很久,我终于抓住没人的机会冲向门口的柜台。
  “就这些。”
  我递上一叠录像带,一共五张,其他四张都是随便挑选,拿来做掩饰的。郑坤要的那张像饼干里的奶油馅般夹在中间。我低头打量自己的鞋带,心中暗暗祈祷老板不要察觉到。
  “有会员吗?”声音十分稚嫩。
  “没。”
  “租的话要办会员,押金一百。”
  “这么贵?”我抬起头来,看到老板的脸,不由得惊呼出声。
  倒不是那张脸十分可怕。亲戚里有一个在大火中幸存的叔叔,脸上有明显的疤痕。从小被迫去拜年的我早已对伤疤的脸免疫了。事实上,那张脸相当可爱,双眸明亮,肌肤白皙,简直可以印在护肤品包装上代言产品了。
  问题在于,我认得这张脸,她是我同班的同学,记得是叫李子桐。
  “别在那大呼小叫的。一张录像带押金二十,你一次性租五张就这价格。”李子桐完全不顾同班同学的情分,公事公办地解释道。
  没等我回答,她把五张录像带在桌上摊开,“噫”了一声,指了指那张《天使特工》,封面上的美女几乎一丝不挂,只穿着白色比基尼,遮住古铜色胴体上公认的重要部位。
  “这张是从里屋拿的吧?押金要三十。”
  之后一分钟发生的事我已经记不清了,回忆起来就像是看电影里别人的表演似的。镜头里的我慌乱解释自己并没有去过里面的房间,这张碟可能是别人拿出来的,自己挑电影的时候不小心拿错了。
  磕磕巴巴解释完,我一张录像带也没拿,就匆匆从店里逃离。刚到巷口就被张志豪拦住了。
  他伸出手来,“东西呢?”
  “没找到,可能给人租走了。”我嗫嚅道。
  他握起拳头按响关节,清脆而不祥的声音此起彼伏。
  “放过我吧,改成去换假钞也行。看店的小姑娘,是我的同班同学。如果当着她的面租黄片,我就完了。全校都会知道的。”
  “这点事有什么可怕的!”
  “等等,”郑坤靠了过来,挤在张志豪身前,“你说现在看店的是个小姑娘?”
  我抓住了一线生机,连连点头。他在音像店门口绕了一圈,透过玻璃窗望了望,“原来如此,中午店主会回家,换自己的小孩帮忙看店啊。”
  我和张志豪都一脸茫然,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你和她很熟吗?看店的那个。”
  “只是认识而已。”
  这不是我夸大其词,虽然是同班同学,但我确实没和她说过话。
  “明白了,录像带的事你别管了。”他拍拍我的肩,“努力和她成为朋友吧。”
  “哎?”
  “别偷懒,这事很重要。”
  “可为什么?”
  没有回答。他只是扶住我的肩膀,淡淡地微笑,可以做各种解释的微笑。
  偷东西,或是和女孩子交朋友。同时放上天平比较,我实在不知道哪一个难度更大。升入六年级后,仿佛跨过了某一个微妙的门槛,男女生之间开始不怎么说话了。偶尔也有敢触碰禁忌主动去接触异性的男生,但那种人在我看来是异类,根本理解不了他们的想法。
  我从小就讨厌芭比娃娃,和任何女孩都相处不来。身边的朋友全是男性,多半是些言辞粗鲁,惹是生非的家伙。
  李子桐这样的人与我的社交圈完全没有交集。她是转校生,二年级时入学的。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不得不从大城市转学来这读书。聪慧的面容,无可挑剔的举止,温和而轻柔的说话声……从她身上,明显能感觉到与我们这种小地方格格不入的气质。
  据传闻,她家里相当有钱,父母都是当官的。
  我在班里最要好的朋友高阳曾说:“她一定会弹钢琴。”
  “你听过?”
  “没。但你不觉得她很像外国电影里的千金小姐吗?那种家境优越,跟着家庭教师学钢琴的女孩子。她家肯定住洋房,统一的白色窗帘,花瓶里插着新鲜的百合花。收作业时我偷偷观察过,她的手指又细又长,肯定很适合敲击琴键。”
  虽说这完全是高阳一厢情愿的幻想,但听起来颇具可信度。
  这样的女孩怎么会在兼卖色情片的音像店里看店?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认错人了,但经历连续几天潜入观察,那张脸怎么看都是她。
  我走进音像店里。
  李子桐坐在柜台后面,并未注意到我。一双令人联想起波斯猫的细长眼睛正紧盯电视不放。
  电视正播放一部僵尸与末日为主题的电影。店里阴暗的光线配合发霉的气味,更加重了恐怖的气氛。
  屏幕里鬼怪重重,血浆四溅。我只瞄了一眼就不敢继续看下去,李子桐却看得津津有味,“咯嘣咯嘣”地啃着一个红苹果。
  平日里若是她的母亲徐兰看店,放的都是些普通的好莱坞动作大片。看这一类僵尸电影应该完全是她的个人兴趣。我曾亲眼目睹过,徐兰一离店,她立刻换上了一部r级片,全然不顾店里挑选电影的顾客频频皱眉。
  我随手挑出一盘录像带递过去,向她搭话:“租这盘。”
  “押金20。”她麻利地收下钱,又转头看电影了。
  “你还真是喜欢僵尸片呢。”
  她看也不看我一眼,随口应道:“不行吗?”
  “当然行,没什么问题……”我不得不转换话题,“说起来,你的暑假作业做完了没有?”
  她转头扫了我一眼,乌黑的瞳仁像是结了霜,“我的暑假作业与你有什么关系?”
  “只是有点好奇……”
  最终,我在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中败下阵来,狼狈逃离。
  结果又和前几天一样了。不知道是我的搭话方式有问题,还是她天性不喜欢与人对话,我们之间连顺畅的对话关系都无法建立,更别提成为朋友了。她的心灵防卫太过坚固,无论我从哪个方向踮脚望去只能看到高高的围墙。
  思前想后,我决心再努力一把。我在店里磨蹭了一会,装出挑选碟片的样子。两点左右,她的母亲到店跟她换班,机会来了。
  我跟在李子桐的身后,两人上了同一辆公交车。我本想在车上向她再次搭话的,台词都盘算好了:“真巧啊,又遇上了。”“你也坐这辆车?”“当然啦,就这一班巴士。说起来,你暑假作业做完了没有?”
  但这班公交
  挤得就像沙丁鱼罐头。我被夹在两个大人中间,脸紧紧地贴在了一个中年男人的背上,视野漆黑一片,汗臭味扑鼻。
  好不容易到站了,下车又成了难题。售票员一边在车门处使劲地把人往上推,一边大喊:“下来几个吧,后面的车很快就来,要不谁也走不了!”我在成年人的腋下挤来挤去,被骂了一遍又一遍,好不容易挤了出来,只见李子桐早已下车走远了。
  我跑步追了上去,终于在一条窄巷里追上了她。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她困惑地回过头来。
  “真巧啊,又遇上了。”我气喘吁吁地说。
  她紧紧地抿着嘴唇,嘴角轻轻地弯曲向下,“你跟踪我?”
  “不是,刚巧同一辆车……”
  “我记得你,每天都假装借碟片向我搭话,到底动什么歪脑筋呢?”
  “没啊……”我开动脑筋,好借口却一个也没有冒出来。
  “别过来,”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声音也细弱下来,“求求你,我身上没钱,放过我吧。”
  仔细一想,在这种无人的小巷被人追上,确实挺吓人的。她低下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我不是坏人……”,我手忙脚乱地走近她身边。就在一瞬间,胯下一阵剧痛,我栽倒在地。
  “不许靠过来!我废了你哦!你个xxx!”
  明明都已经一脚踢过来了,她才这么大叫。接着,象征着钢琴、白色洋房和百合花的李子桐,就这么骂着脏话,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直到她跑远到再也不见踪影,我这才勉强爬起来,扶墙回了家。
  第3章
  受到精神和物理上的双重打击,我连续三天没出门。
  第四天晚上,刚吃过晚饭,忽然有人敲门。从猫眼一看,竟然是郑坤。
  我连忙出门应对,多少有点瞠目结舌,“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几天没见你了,有点担心啊,就稍微打听了一下。”
  “我感冒了。”
  “得注意身体啊。”他若有似无地露出笑纹,“我还等着你帮忙呢。”
  “小点声。”我担心地回望屋内,客厅里电视机的声音很响,母亲还没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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