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铁轨 第40节
一月十日,“拂晓明星”失窃的第二天。如果警方的死亡报告鉴定无误,李天赐那时候应该已经过世半年了。她的手机里刚好存有死亡证明和户口本的照片,便当场出示,说寄存东西的人已经不幸身故,她想作为亲属代领。
工作人员明显犯难了,似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员工培训手册上也没提过该如何处理。于是她一边连连道歉,一边联系值班经理。
没两分钟,身着合体西服的经理就赶到了现场。他把李子桐请到贵宾接待室,几句话就摸清了李子桐的身份和职业,问题当场解决了。
他向李子桐要了名片,转头就嘱咐员工把寄存的东西取来。那是一个带密码锁的沉重铁箱。
“令弟的英年早逝令人痛心,您务必节哀。”经理柔声说,“对了,令弟在过世时曾预定过一款限定款腕表,现在市场价几乎翻了倍。要是愿意的话,我们还是按原价给您留着。”
李子桐应付了两句,她的心思完全放在了铁箱上,但又不想当场打开生出祸端。于是她故作镇定,在商场工作人员的护送下拎包上了电梯。
到了停车场,坐上自己的车,关上车门,扫了眼车窗外没有其他人,她急匆匆尝试解锁密码,但李天赐的生日、电话号码和其他与他有关系的数字都试过了,依然没成功开锁。
突然有人敲击车窗。她吓了一跳,降下车窗才知道是想在旁边停车的人嫌她停歪了,问能不能挪点。她连忙道歉,并驱车离开了停车场。
她猜测如果密码是新编的,不规则的,李天赐说不定会在某处记录下来以防忘记。于是再度返回李天赐租住的公寓,可哪里也找不到提示的纸条。她回忆往事,灵机一动,用自己的生日试了试,锁应声开了。失踪近一年的“拂晓明星”赫然出现,钻石的光芒映得房间都明亮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拿出手机想要报警,但迟迟难以按键拨号。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仍是案件的嫌疑人之一,主动把赃物交回去,警方会不怀疑吗?就算警方不追究,像苍蝇一样萦绕在案件周遭的媒体会怎么报道?会有人相信她是机缘巧合才拿到这件价值连城的珠宝吗?
她思前想后,心绪越来越乱,终于忍不住给我打了电话。
得知前因后果后,我表示报警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事已至此,想长久瞒住是不可能的,只会令她处于更加尴尬的局面。
在我的反复劝说下,李子桐终于答应报警。不过由于害怕,她希望我能陪她一起去,我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地址我等下发你,”她柔弱地说道,“快点过来哦。”
我当即开车出发,一路上红灯特别多,加塞的低素质车主也多。全程用了一个多小时。
李天赐租的是公寓的302室。我没管停在十五楼的电梯,踩着楼梯往上冲。到达目的地时愣住了,302室的门没关,只是虚掩着。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推门冲入。屋里乱糟糟的,大量杂物都被挪到客厅等待打包,连个落脚的地都难以找到。
我喊着李子桐的名字,没人回应,每个房间都空无一人。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当即拨打她的电话。万幸房间里没听到手机响铃,她离开时有带手机。我一边祈祷一边听着绵长的等待音,可始终无人接听。重播到第三遍的时候我基本放弃了希望,可电话出人意料地通了。
我激动得语无伦次,重复了好几遍她的名字。倒是对方先开口说明,我当即愕然住口。
“叫那么亲热也没用。人在后备厢里,听不见的。”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是记者杨春晖,或者是没死成的李天赐。背景音里混杂着车辆行驶的噪音和喇叭声。
“要是她出了事,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压低声音威胁道。
“哦,那还真是吓人。”他戏谑似地笑了起来,“其实我也不想下手太绝。可谁叫她多管闲事,偷拿了我寄存的东西呢?”
“就为了一件珠宝,你又要动手杀人?”
“呵,一件珠宝。”他干笑一声,
“你说的也没错,只是钻石镶嵌得多了些,售卖的价格也着实高了些。更重要的是,我这个人最讨厌别人随便动我的东西了。”
那根本不是你的东西,你只是个一文不名的窃贼。我这么想着,但忍住没说出口,“东西你也拿到手了,还想怎么样?”
“呸,装得还挺像。我要是真拿到手了,还在这跟你瞎聊什么,闲得发慌吗?识相点的就赶紧把“拂晓明星”交出来换人,不然就再也别想见到她了。”
“你说的我不明白。”
“少啰唆,见财起意了对吧?我都问清楚了,东西在你手上。你说警方还盯着,放她那不安全,还是由你妥善保管为好,就这么把东西骗走了。”
我心中一凛,“我绝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你把李子桐放了,我们约个地方见面,把东西还你就是。”
“你当我傻吗,没拿到就放人?一小时后,宝山区罗店镇那一带见,具体地址到了再告诉你。”
“宝山?这点时间太勉强了吧。”
“放心,我用导航算过了,只要你不做报警这类的多余事肯定来得及。就一小时,到了时点我看不见人,就把整辆车连后备厢里的东西一并开到江里去,一了百了。”说完,他掐断电话。
放下手机,我立刻着手在房间里四处搜索。李子桐说假话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李天赐找上门时,王冠就在她手上。而她找到空隙藏了起来。她相信我能理解并配合,所以才说谎骗过了李天赐,让我们保持了一点的主动权。
我把堆在客厅的杂物翻了个遍,果然从装米的袋子里捞出了“拂晓明星”。
开车出小区时差点把电动的升降杆撞断。我连闯三个红灯,一路狂飙上了外环高速,抓住一个前方没车的空隙给父亲拨了电话。若是报警,解释起来太消耗时间了。
电话一接通,我就开门见山地说明情况。父亲不愧是老刑警,丝毫不慌乱,冷静问了一些关键性的问题,很快彻底掌握了情况。
“情况我大体了解了。不用急,你先把车速降下来,前方找个最近的出口先下高速。找个停车的地方我们再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时限就快到了,但凡减下速就赶不上了。”
“这就是我们要从长计议的原因。谈判的第一要诀,是不能被匪徒牵着鼻子走。等下到点了他肯定会再打电话给你,你就说车辆出问题延误了。”
“恰巧在这个时点,他肯定会起疑的。”
“他当然会半信半疑,但也毫无办法。毕竟他的目标是把王冠搞到手,就此罢手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权衡利弊之后,他多半会换个时间和见面地点让你去,这就足够了。有了时间缓冲,就可以提前配置警力和封控。”
“真的会这么顺利吗?以他的智商,没那么好骗的。”
“相信我。你老爹我当了一辈子警察,这种人见多了,他们那点雕虫小技骗不过我的,你照我说的做就是了。再狡猾的耗子也斗不过猫。”
可这次的对手不一样,他可是曾经瞒过警方几次的人。
“万一他意识到我报了警,鱼死网破怎么办……”
“没有什么万一!”父亲发怒起来,“听我的不会有错。千万别犯蠢一个人跑过去,你一个外行人又能做到什么?指不定会搞出最糟糕的结果,救人不成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我猛拉方向盘,变更车道避过了前方大货车,轮胎碾出了尖锐的嘶鸣声。
“出什么事了?”父亲紧张地问,“快把速度减下来。”
“小事。”我抽出一只手,擦去流入眼睛干扰视线的汗水,“有个问题请你诚实回答我。如果不是我,换了其他人向你求助,你还会给出同样的解决方案吗?”
父亲犹豫了两秒,说当然是,这是唯一合理的解决方法。但我还是从他的犹豫里意识到,最开始设想方案时,他优先考虑了身为父亲的立场。
“抱歉,我还是不敢冒险。”
父亲还想再说些什么,手机提示音响了,有别的通话拨入。我连忙挂断当前通话,迅速接听。
“刚才你在和别人通话呢。”线路里的声音很冰冷。
我连忙解释,说刚才只是不小心接了一个推销电话。来电时以为是他换号码打来的,没多加考虑就接了。李天赐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
车驶入了长长的隧道,橙色的照明和方向指示灯光不时掠过车窗玻璃。他终于再度开口,“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我再发现你的手机处于通话中,交易立刻取消。”
“一定不会的。”我岔开话题,“我就快开到罗店镇了,具体在哪见面?”
“不见了。换地方,你继续往北开,一小时后在常熟见。”
“可刚刚不是说好……”
“先违约的是你才对吧。”他冷冷地掐断电话。
第46章
然而到了常熟仍未见人影。见面地点一变再变,至今已变了五次。指定的地点毫无规律,有时我甚至发现自己兜了一个圈子又回到了原点。但整体的方向是向西移动。父亲打了不知道多少通电话过来,我一律不敢接听。
从第三次更换地点起,车就驶入了下雨的地界。夜越来越深,地面湿滑,冷雨像灰色痰液似的粘在车玻璃上,雨刷再努力也扫不干净。雨幕模糊了一切,虽然从未酒驾过,但我猜酒驾一定是这种感觉。
我强打起精神稳住方向盘。疲劳感贴在背后甩也甩不掉,感觉自己变成了依照导航往前开的机器,地图软件上的地名是全然陌生的,完全不知道此刻身处何处。
雨越下越大,行驶的路段连国道都不是了。没有路灯,能看清的距离只剩下了远光灯照出的短短十多米。我不得不把车速降到了六十码以下,好在电话那边要求的时限也越来越松了。
拐过一个急弯后,视线突然一下子宽阔起来。由于疲劳,我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踩下刹车。轮胎咬入碎石地面,我听见石子打上挡泥板的声音,接着是车头撞上悬崖边护栏的声响,安全气囊像厚重的墙壁一样迎面压来。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是短短几秒。唤醒意识的是手机铃声。我挣扎着爬起来,接通电话。
“你迟到十分钟了。”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的痕迹。
“就快到了,真的。”我求告道。
“最后十分钟。”他挂掉电话。
我试图发动车辆,但横竖打不着火。引擎盖在雨中冒着白烟。我对着车门猛踹一脚,下车狂奔起来。
身处的地方似乎是江边的一处峭壁。往前跑一路是下坡,很快到了江边。就在心肺负载快到极限之际,手机导航播报道:“您已到达目的地。”
目的地?我环视四周,不见半个人影,也没有车辆或建筑。左手边是山峰峭壁,右手边是黑漆漆的江水,不远处的江面停泊着一艘游览船。
仿佛能监控我到身处的位置一样,手机响了,对方质问道,“到了?”
“到了。”
猛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鸣笛,吓得我浑身一抖。
“看来你确实到了,上船吧。”
我这才意识到是那艘游览船在鸣笛,目的是从通话的回响声中确认我的位置。对方显然就在那艘船上。可问题是怎么上船,附近没有码头,也没有接驳船之类的东西。
“游过来不就好了?就几十米的距离。船尾放下梯子了,你从那爬上来就行。”对方轻描淡写地说道。
“可手机怎么办,浸过水后就没法通话听你指示了。”
“那玩意扔在岸上就好。放心,我就在船上,上来后当面聊。哦,记得带着‘拂晓明星’。”
挂断电话,我把当前的卫星定位信息共享给了父亲,想了想又补了一条语音信息,“抱歉,她面临生命危险,我不能不管不顾。”
我脱下外套,把手机放在岸边,翻过护栏踏入江中。踉踉跄跄地走出四五米,脚下已深不见底,我和江流搏斗着,划水向前。好在船离岸边不算太远,我终于勉强抓住悬梯的把手,奋力攀爬上去。
到达甲板后,我谨慎地观察周边环境。这是一艘常见的长江游览船,船头船尾都有观景平台,中央是宽敞的观览船舱。
“请上船的游客前往二层的观览船舱,请
上船的客人前往二层的观览船舱。”喇叭一遍遍地播报着,乍一听像是常见的游客导览广播,但声音明显是那个人的。
二层观览船舱并不难找,就一条直路到楼梯,一路都是指示牌。我奋力向上爬了一层,刚踏入观览船舱,广播的声音就变了,“请停步,就在第一排坐下吧。”
我按指示坐下。借助微弱的月光,能看清眼前整个船舱,没有其他人,只有一排排的空座位。船舱尽头是驾驶舱,隔着玻璃,隐约能看到里面坐着人,拿着话筒。
“辛苦了,就在这里交易吧。”广播里,他的声音说道。
“李子桐在哪?”
“别急,你把东西拿出来,我就放了她。”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说,“让我先见她。”
对面咋舌一声,“这样吧,彼此各让一步如何?你先把东西亮出来让我看看是不是真货,我就让你见她。”
我解开绑在胳膊上的袋子,取出王冠,放在面前的桌上。
“这样我看不见啊,座椅靠背挡住了。你放在中间过道的地毯上吧。”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照做为妙。于是小心翼翼地把王冠放在自己脚边的走道上,并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