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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6章
  有呕吐物沾在他身上,李盛非但没停车,反而骑得更快,甚至回过手来,扶稳李家淙: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于是李盛一边骑,李家淙一边吐。
  可能是出于他爷突然离世的阴影,李家淙明显感觉到李盛很紧张,到了地方,哆嗦着把他从后车座上抱下来,尽管他还不至于那么难受。
  卫生所开在大巴下车的那条主道上,很小的门脸,里面不过十平米的小屋,大夫正在看电视,哈哈乐,见门帘哗哗响,拱进来两个大男孩,一个公主抱着一个。
  大夫:哎我天呐,这咋地了?
  他、他农药、中毒了!李家淙上气不接下气。
  啊?大夫唰地站起来,喝药啦?自杀呀?那我这治不了!赶紧送镇上医院去。
  李家淙捂着胃,抬头看了眼那大夫。男的,白大褂上还有橘红油点儿,嘴边挂着食物碎屑,梳四六分的油头。李家淙更恶心了,他拍了拍李盛肩膀:放我下来。
  李盛慢慢松开一只手。
  撒苞米芯那药,李家淙捂着胃,我没戴口罩。
  大夫坐了回去:哦,闻吐啦?
  李家淙点点头。
  那没事,看你挺清醒的,大夫从兜里抓起一把瓜子,咔吧咔吧地磕起来,吐一吐就好了。
  李家淙惊诧:什么?
  李盛比他急,追着问:就没什么针、药之类的吗?
  也有啊,想打针啊?
  李盛紧张地看着李家淙,征求他的意见。
  李家淙皱起眉,大夫似乎很不想干活:老有农药熏吐的,吐一吐就好了,吐完吃点养胃的就行了。
  那就这样吧。李家淙说,不打。
  李家淙往外走,李盛追着他出去:你不想打针?
  李家淙点头。
  那我送你去镇上医院。
  李家淙看他一眼:干什么?
  李盛的气还没喘匀:我怕他这看不好,我怕你
  算了吧,我感觉我吐完是好点了,李家淙摆摆手,回吧。
  李盛迟疑,但并没有李家淙强硬,只能再给他载回去。躺到炕上,李家淙因为头晕,立刻闭上眼睛。迷糊中,他听见李盛说:你得脱衣服。
  李家淙没理。
  农药可能蹭在身上了,还有你吐得
  靠。李家淙只好睁开眼睛,慢腾腾地脱。
  李盛一直站在房间中间,迈过来一步,那样子是想帮他,又犹豫不知道怎么上手。
  帮我拽一下。直到李家淙发了话,李盛才靠得更近,牵住他翻到腰上的衣服,往上提,帮他把衣服撸掉了。
  谢了。
  脱完抬头,李家淙发现李盛别着脸,像是不好意思看他。李家淙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光着的身上,自己也不是大姑娘,不怕他看吧?
  但这会儿他已经没劲管李盛脑子在想些什么,又躺回去,闭上眼睛,感觉是睡着了,睡梦里听见有搓衣服的声音,又感觉总有什么东西在鼻间探来探去。
  等他清醒的时候,闻到一股南瓜味,睁开眼,看见李盛坐在焦糊的炕头,换了件衣服,黑色的半袖,胸口是劣质胶印卷了边,小了,腋下那里紧绷着。他闭着眼睛,左手边一碗南瓜粥。
  李家淙坐起身,李盛立马警觉地睁开眼,端起碗,递过来:好点没?
  李家淙长舒一口气:好多了。
  李盛:喝粥么,养胃。
  李家淙:不爱吃南瓜。
  李盛垂下眼,看着粥碗:还是挺甜的。
  李家淙看着他愣了愣。李盛低下头的角度,眼角那道疤像是一抹泪痕,那种惋惜的表情让李家淙有一种动容的感觉,他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做的?
  嗯。
  那我尝一口吧。
  李家淙端起碗喝了一口。确实甜,不过他真心不喜欢南瓜味,就一口放下了,他看向外面,天快黑了,今天过得是真他妈真快。
  他问:我奶呢?
  李盛:打麻将去了。
  李家淙:
  村口小卖店,三不五时会聚一群农闲的人。李家淙眼皮一垂,很无语的表情。
  那个我告诉老奶了,她刚刚回来看过你,说没事我帮你再去叫她?
  不用了,李家淙摆手,随后指着衣柜,帮我拿两件衣服。
  李盛利索地起身去拿给他。
  两件半袖,一黑一灰,李家淙挑灰的给自己穿上,另一件扔给了李盛:赔你的。
  李盛愣了愣说:不用。
  李家淙:穿吧,我也没有新的赔给你,将就一下还听歌吗?
  李盛捏着那件衣服,推不回去,李家淙没有给他拒绝或同意的当口,就把耳机戴在了他耳朵上。
  是女声
  人说恋爱就像放风筝,如果太计较就有悔恨,只是你们都忘了告诉我,放纵的爱也会让天空划满伤痕。
  有种说不出来温柔,悲情的,讲恋爱分手的歌曲,还不太能懂歌词里的意义,但那女声太动听,像一只暖暖的手,可以抚平不具名的伤口。
  李家淙:好听吧。
  李盛攥着衣服点了点头。
  就这样,李盛坐靠在窗台,保持着和李家淙一定的距离,继续中午没完的歌曲,听完一盘,时间不早了,隔壁人家已经传来饭菜香味,李盛挪着身子向炕沿,像是要走,李家淙就说:再听听这个。
  李盛就又挪了回来。直到李家淙他奶回来,做好了饭推门吆喝,李家淙才拔下两个人的耳机,说:走,去吃饭吧。
  李盛终于发觉到了李家淙的刻意他是想留他吃饭。李家淙回头看他:怎么不走?不用我领你了?
  李盛笑了下,跟了上去。
  饭桌上,他奶取笑他农药中毒,讲了这边好多人酒喝之后去打药结果长眠土地,又讲她打麻将赢了两个茄子回来,还有前街老张家老二今年十九,刚刚娶了媳妇,吧啦吧啦,秀英茶话会永不停歇。
  李家淙终于听到了自己想插嘴的:十九,娶媳妇?
  他奶:咋啦?像你还是小孩啊?跟爹妈还吵架,村里孩子早早立世!成家了!
  农村结婚早,李家淙也大概清楚,但和自己几乎同龄就结了婚,实在没有真实感:那也太早了,没到年纪,也不能登记。
  晚些补上嘛,十八岁生娃的都有,隔壁四十岁,当姥姥了。这边都这样,你城里讲究多,再不就念书,老大岁数不结婚,咱们不念书的早结啦。
  李家淙皱着眉,看到坐着的李盛,问他:那你怎么没结婚?
  李盛顿了下,没想到突然问到自己,表情有些复杂,但没等说些什么,李家淙他奶立刻接话道:慢慢也就都有了。
  李家淙讲道理:那您这就不是都这样,又不是什么优良传统,别宣扬了,结了婚、生了孩子也不代表就立世,生个孩子,也带不好,添累呢。
  李家淙他奶啧了一声,刚要反驳。他爷推了推白酒杯:你们有人喝没?
  李盛和李家淙纷纷摇头。
  秀英嫌弃道:老头子自己喝吧!
  话题就这样终止了,一顿饭吃完,各回各家,李家淙到院子里目送李盛,看他背影消失后,李家淙忽然注意到晾衣绳上,他那件半袖在夜风里荡来荡去。
  李家淙喊:奶,你洗的么?
  不是啊,不是你自己洗的啊?我以为你洗的呢李盛给你洗的啊?他奶隔着窗户说。
  李家淙轻咳了一声,问:李盛一般几点出去忙?
  六点吧。
  啊?
  他惊讶得太大声,他奶吓了一跳: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李家淙:起那么早?他都干什么?
  他奶:放羊啊,早晚各一遍。
  早晚一遍?
  废话!
  夜空晴朗,犬吠村更幽,隐隐地混杂着一些细微的噪音。李盛气喘吁吁地抱着两大袋子的干草料,碰地一声,撞开羊圈的门:对、对不起,来晚了。
  羊圈里,有几只正在疯狂啃地。
  早上六点,李家淙坐起来的时候,两眼乌青。他昨天罪该万死地跟他奶发了宏愿:明天早上六点叫我起床。可真到了早上,他一度反悔,但他奶却像个闹钟,三不五时来叫他,反复提醒:你是不是跟人家约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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