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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那段时间,他看到网上那些“我的老公一开始是我哥哥,后来成了我男朋友”的段子,觉得这简直就是小说里才有的极致浪漫,心里美得直冒泡。
  贺知闰向来很懂得如何跟谢恪端周旋,他深谙作的时机、场合和分寸,比如现在,明知任何反驳都无异于火上浇油,他便从善如流地选择先顺着对方的毛捋。
  他声音放得轻软,带着点刻意的、黏糊的拖腔:“老公……这段时间也太短了吧?我觉得,短则个把月,比较合理。”
  谢恪端显然不吃这套,语气硬邦邦的:“那要不要等到我退休再公开?那个时候反正公司也没人盯着我们了,我爸妈估计更没力气管了。”
  贺知闰垂下眼睫,最终只吐出三个字:“好吧,老公,我现在就开始做心理建设。”
  谢恪端看着贺知闰微微低下的脖颈,心头那点因被躲避而生的不快很快就消失了,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来,带着一种许久未有的、近乎诱哄的温和,连那个许久未曾出口的亲昵称呼也自然而然地滑出了唇齿:“宝贝……你也体谅一下我,我今年……快三十了。”
  贺知闰哪里受得了这个。
  虽然他没理解三十跟公开有什么必然联系,但是谢恪端这幅语气实在太可怜了。
  先前那些关于出柜的焦虑、对父母反应的惶恐,在这一刻,忽然就被一种更汹涌、更纯粹的心疼覆盖了过去。
  晚上,贺知闰洗了澡,趁谢恪端还在书房处理工作的空隙,像一尾滑溜的鱼,悄无声息地溜回了自己房间。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落下。他整个人向后倒去,呈一个大字型摔进柔软床垫,弹了两下。
  他抬手摸着自己的下巴,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斑,长长吁出一口气。
  要对爸妈开那个口,真的……太难了。
  他摸过手机,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点开了与最好朋友李岱的聊天框。
  李岱是他初中时代最铁的哥们,高中没能分到一个班,大学直接飞去了大洋彼岸,如今回国接手家族企业,俨然一副青年才俊模样。
  李岱那边显然对这个时间点收到消息感到意外,回了个孤零零的问号,后面跟着毫不客气的调侃:「这个点,你不该和你的亲亲老公在享受夜生活吗?」
  贺知闰手指飞快敲击:「救命,十万火急啊!」
  紧接着,他便把谢恪端那不容置疑的“诉求”原封不动地倒给了李岱。
  李岱的回复带着穿透屏幕的惊异:“其实我也挺惊奇,你们这么多年怎么没被发现的?你们这对狗男男在我面前眉目传情得都快拉丝了,在家难道就规规矩矩扮兄弟?”
  “我爸妈……他们一直以为,我们只是兄弟感情特别好而已。”
  李岱的“致命一击”紧随而至,戏谑道:“感情好到睡一个被窝?”
  贺知闰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闷闷的声音透出来,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你可别嘲笑我了……我现在,是真的需要有人给我指条明路。”
  李岱在那头似乎叹了口气:“那你们事情做都做了,该发生的早发生了无数次,现在是必须面对现实的时候。”
  “怎么办?”贺知闰翻过身,盯着天花板上精致却冰冷的吊灯,眼神有些空茫,“我爸妈一定会对我特别失望。搞同性恋就算了……还把他们另一个儿子给搞了。”
  听筒里传来李岱故作轻松的调侃:“哎呀,你往好处想嘛。就你哥那个毒舌性子,刻薄又难搞,哪个女的跟他在一起能长久?你愿意‘收’了他,已经算是为民除害,相当善良了。”
  “你怎么这么说我老公啊?” 贺知闰下意识反驳,眉头蹙起,维护起来,“我老公人还是挺好的。”
  贺知闰忽然想起有力佐证:“你上次回国,我请你吃那家人均四位数的日料,刷的可都是我老公的卡!”
  李岱那边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一声像是投降的哼笑:“……行,说句实话你又不爱听。好,好,你老公全世界第一好,行了吧?”
  贺知闰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发闷:“唉,这世上真是很难有两全的事。”
  爱情来了,像一场无法抗拒的飓风,把人卷进去,骨头缝里都透着那份身不由己的悸动;可亲情又是扎在血肉里的根,动一下都连着心,太重,太沉。
  李岱在那头敲着键盘,给出一个听起来颇为实用的建议:“这样吧,你自己每天对着镜子练练,出柜宣言和自我检讨各来一套。语气、表情都琢磨透,说不定下次真见到你爸妈,一开口就能自然流畅,不打磕巴。”
  贺知闰眨了眨眼:“好主意。”
  他当真就翻出平板电脑,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犹豫地划动,开始默默打起了腹稿。
  首先要铺垫,说明他和谢恪端之间不是一时兴起,是历经时间淬炼的真挚与热烈,字句要恳切;然后要表态,清晰无误地传达他们已经彼此认定,是非对方不可的决心,措辞得坚定……
  正思绪纷乱地组织着语言,房门锁芯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哒”响动。
  门被推开了。
  谢恪端就站在那片光晕交界的门口,手随意地揣在居家裤兜里,鼻梁上架着一副防蓝光眼镜,镜片后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显得稍微柔和了些。
  他上身是件简单的灰色短袖,下面是同色系的及膝短裤,褪去了平日里西装革履的凌厉压迫感,倒更像是个轮廓英俊、带着点书卷气的居家男人。
  谢恪端转了转指尖那把明显不属于这个门锁的钥匙,目光落在贺知闰有些怔愣的脸上:“你躲我?”
  贺知闰猛地抱住平板:“……我没躲你啊,刚刚就是……不小心,顺手把门带上了。”
  谢恪端没给他太多犹豫的时间:“好吧,今晚在你房里睡。”
  话音落下,人已经走了过来,带着一身刚沐浴过的、清冽又熟悉的气息。
  贺知闰这间卧室的床,确实不如谢恪端那张宽敞,垫子也偏软些。
  房间布置得却很温馨,暖色调的墙壁,随意搁着的毛绒玩偶,和散落在飘窗上的几个抱枕,与谢恪端那间充斥着黑白灰、线条冷硬、被凌南曾经吐槽“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毫无童趣”的主卧风格迥异。
  贺知闰往旁边挪了挪,让出足够的位置。谢恪端掀开被子躺下,身下的床垫因多了一个人的重量而微微下沉。
  几乎是同一刻,贺知闰便习惯性地侧过身,将自己贴进对方怀里,脸颊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挨着那结实的胸膛,手臂也自然而然地蜷缩着搭在谢恪端身前,像一个寻求安稳的姿势。
  “老公晚安。”
  谢恪端在贺知闰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宝贝,晚安。”
  第二天中午,谢恪端便搭乘航班飞往国外出差了。
  谢恪端安排了家里的司机送他。
  到了公司,贺知闰抱着平板电脑,还在涂涂改改。
  下午,凌南的消息跳了出来,分享了几张和谢世忠在南极与巨大冰川合影的照片。
  冰原广袤,天地纯白,背景蔚为壮观。
  凌南说他们这会儿在船上,信号断断续续,等到了信号稳定的地方,再给他传大量照片过来。
  贺知闰对着屏幕,不断地发送着表示“赞”的表情图标,一连串的夸张。
  他回复消息,叮嘱他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在那种极寒之地,更要当心身体。
  凌南是个骨子里浸润着热情与学识的女性,鲜活而明亮,贺知闰对于“母亲”这个词所有温暖的想象,都具象化在了她的身上。
  谢世忠同样无可指摘,沉稳、包容,是那种教科书式的称职父亲。
  他们当年在各自的事业版图稳固之后,才慎重而期待地迎来了新的生命。
  谢恪端便是在这样一种优渥且情感供给稳定的家庭环境里成长起来的,那种由内而外的松弛与底气,像是呼吸一样自然。
  贺知闰比他晚来了这个家几年,可恰恰是那缺失的、无法追溯的早年时光,如同一道细微却无法弥合的缝隙,让他无论怎样被爱包裹,始终难以养成谢恪端那般浑然天成的从容。
  偶尔,在夜深人静时,贺知闰也会告诉自己,应该知足,已经拥有得足够多了。
  他时常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晕眩,像是踩在云端,周遭都是暖融的光,可有时候,一种莫名的恐慌又会毫无征兆地攫住他,害怕一睁眼,现在拥有的一切便会如海市蜃楼般消散,什么都不剩下。
  并非完全没有听过那些闲言碎语。
  “养子”、“到底不是谢家人”……这类字眼,在他初中时就无意间飘进过耳朵。
  有一次谢世忠来给他开家长会,大概是听到了其他家长背后的议论,回去的路上,车里气氛有些异样。
  贺知闰原本还笑嘻嘻的,这次考试排名靠前,他正兴高采烈地向谢世忠讨要奖励。
  谢世忠沉默地开着车,过了好几个红灯,才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有些沉缓地开口:“知闰……你想不想,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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