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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天空灰蒙蒙的,傅初雪扶着冰冷的城墙,指尖微微发颤。
  冬日高处寒风瑟瑟,中了噬心蛊的身体极度畏寒,傅初雪拢了拢外袍,忽然发觉这是沐川置办的。
  唐沐军得胜归来,沐川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给他买了好多入冬穿的衣裳,经常将他裹得跟个雪人似的,连人带袍一并抱在怀中。
  如今,温暖的怀抱不复存在,只剩下凛冽的寒风。
  傅初雪将墙上未开的梅花枝折成数段。
  他对沐川见色起意、频频引诱,而沐川的纵容、让他自以为把人追到了手。
  实则他们什么都不是。
  因为不在意,所以沐川才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傅初雪收好红鸳,展开信纸对折再对折,看着苍劲有力的字,将所有过错都归咎于沐川。
  等雪融时,一定要好好罚沐川,让他跪着说一万遍“我错了”;
  若沐川回不来……不回来,他也不会去上坟。
  他才不会为渣男伤心。
  “城北新开了家糕点铺,小的买了些新奇的点心,主子尝尝?”焦宝掀开油皮纸,甜点香气四溢。
  傅初雪捻了块软糕,尝不出什么味道。
  焦宝嘿嘿笑道:“今儿个天气好,主子要不要出去逛一逛?”
  傅初雪这才察觉,自从城门回来后,他已经快十天没出房间了。
  锦盒中的雄蛊不足,该问师傅要些。
  傅初雪洗漱更衣,将自己收拾得与往常一样,摇着折扇前往云安药铺。
  师傅没在,掌柜拿出红文锦盒,说:“当家的十日前去了长唐,临行前托我将此物交给世子。”
  锦盒大小与之前的无异,就算装满蛊虫,最多也只够用三个月。
  “师傅为何去长唐?”
  “半月前,于天宫托人带来书信和锦盒,当家的说是要去长唐捞人。”
  “师傅何时回?”
  “当家的说,若蛊虫用完,他仍未归,便让世子自己想办法。”
  傅初雪眉毛拧成麻花。
  什么叫让他自己想办法?
  蛊虫用没,他还能用命硬挺?
  于天宫出事,八成与皇帝有关;师傅这时候走,八成会与沐川搅到一起;让他自己想办法,就是让他在蛊虫用完之前去长唐找他们。
  亲爹掩护渣男跑路,师傅联合渣男骗他,他们都是一伙儿的!
  晚餐时,傅初雪气鼓鼓地摔盘子敲碗。
  傅宗给他夹了块排骨,问:“谁又惹你生气了?”
  “你们都气我!”
  傅宗叫冤,“为父白天要和班飞光周旋,晚上忙着回朝廷的奏疏,田建义还有一堆烂账没查完……真的没空惹你生气啊。”
  师傅、父亲、沐川都有需要完成的使命,只有他碌碌无为、跟个废人一样、只会做些自我感动的事。
  亲生父亲怎么可能胳膊肘往外拐?师傅都不认识沐川,怎么与他联合?沐川对他予取予求,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虽知要顾大局识大体,但就是放不下儿女情长,天天想些有的没的。
  傅初雪厌恶这样的自己,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为父亲分忧。
  不该走的走了,该走的没走。
  班飞光留在延北,一是不想让他们查内官监,二是想监视傅府。
  既然没走,那就顺着这条线往下查,绝不能让他反客为主。
  内官监没少在工程上捞油水,隔音不好的证据明晃晃地摆着,傅初雪就不信他还能将黑的说成白的。
  奸佞损害延北利益,将其正法追回的钱可以充公。
  所以,查东川侯府绝不是为了沐川。
  明面的事由父亲查,傅初雪得从别处找些线索,便又想到沈娘。
  田建义入狱后,沈娘与傅初雪同回延北,在傅府住了段时日,不好意思再住,前几日在城西租了间房。
  见傅初雪来,沈娘眉开眼笑,“几日不见,世子怎的轻减许多?”
  “换季闹的。”
  东川侯来延北先是借粮、又审奸臣,玉树临风仪表堂堂、与世子的爱恨情仇在坊间传为佳话,百姓时刻关注其一举一动,东川侯刚离开延北,消息不过半日便传遍鼎城。
  “刚来延北那会儿,我水土不服、又为田建义伤神、瘦得脱了相。现在想想,没谁离了谁不能活,犯不上为了旁人苦了自个儿。”沈娘从床下翻出包裹,“听闻延北冬季漫长,前几日为你缝了件皮袄。”
  皮袄是用拼接皮料做的,较比沐川置办的整块兽皮的要便宜许多,上面针脚细细密密,显然不是专业绣娘缝制的。
  沈娘没什么收入来源,这件不算贵重的皮袄,或许是她用来报恩的全部家当。
  傅初雪接过,“谢谢沈娘。”
  “嗐,客气什么。”沈娘笑笑,“听闻云安药铺是侯爷开的?”
  “嗯。”
  沈娘说:“在田家别院时,我每日唯一的念想就是等着田建义来。”
  “现在没了念想,得给自己找点儿事做,才不至于那么想他。”
  “店中要是缺人……我,我想给自己找点儿营生。”
  沈娘十年的情感都能放下,他与沐川不过半年。
  傅初雪暗叹,自己还没一个妇人想得开。
  “明日我便与父亲说。”
  “多谢世子。”
  “哦,对了。”傅初雪切到正题,“内官监在西陲与田建义有无生意往来?”
  “你是说潘喜?”
  “对,你见过他?”
  “见过。田建义说主宅人多眼杂,经常邀人来别院谈生意。”
  “他们可有谈过营造修缮之类的?”
  “新帝继位依赖,西陲新任职的官员皆要翻修府邸,田建义曾采买过木头,替换皇家拨来的上等木材,以次充好。”沈娘想了想,说:“他们还聊过铸币的事儿,说多的一层损耗要记在田家账簿,盈余二八分。”
  大虞年初铸币,由丞相牵头,各洲钱庄配合。铸币需白银万两,一层损耗便是一个郡县一年的开销。
  本想查阉党,没想到查到了曹明诚头上,看来他们都走的田建义的帐。
  潘喜犯了事儿会被灭口,就是因为知道的太多。
  奸佞蛇鼠一窝。
  傅初雪与沈娘扯了两句家常,在晚饭前离开。
  从城西回府的路上下起了雪。
  沐川生在长唐、连年出征东桑,一直没见过雪,若是晚走半月,就能见着了。
  为什么着急走呢?
  傅初雪提起外袍加快脚步,行至暗巷,忽然听到婴儿的哭声。
  只见一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孩子在房檐下避雪,因没有衣物,裸露的脚踝都冻青了。
  傅初雪解开外袍,交与妇人取暖,自己换上沈娘缝的。
  “公子!”
  妇人叫住他。
  “我脚生冻疮,行走不利,公子可否向城东马家捎句话?”
  马家是鼎城富商,听闻去年千金逃婚,被一个卖烧饼的拐跑了。
  难道这形容枯槁的妇人是马家千金?
  傅初雪点头。
  妇人说:“我不该与一个养不起我的私奔,父亲母亲不认我,也务必要认下马家的孙子啊。”
  千金被爱情冲昏了头,为卖烧饼的生娃,但卖烧饼的养不起,害母子二人沦落街头。
  爱情不是靠下半身思考,而是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上。
  若只有一腔热情,却没有给对方幸福的能力,就算再爱、也熬不过人心变幻、岁月蹉跎。
  沐川说过的话,傅初雪现在才懂。
  深夜,蛊毒来袭。
  傅初雪打开锦盒,独自承受蚀骨的痛,疼得缩成一团,死死攥着胸前衣料。
  没了沐川陪伴,这次毒发格外漫长。
  这月先是行军奔波,又为沐川神伤,傅初雪身体严重透支,即便有雄蛊、也抵不住雌蛊啃咬脏腑,痛到肌肉痉挛、四肢抽搐,竟生生呕出一口血。
  话本放在身侧,却没有翻看的心情,沐川离开后,他便没了欲望。
  不只是生理冲动,就连对新奇的事物的求知欲、对疑难事物的探究欲都一并都消失了。
  疼到极点,傅初雪下意识叫“沐川。”
  他想念沐川的拥抱、怀念沐川的温度、贪恋沐川的气息,总在不经意间抬头望向门口,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个身穿重甲的男人大步走进来。
  可他等了一宿,疼到天明,沐川始终没有来。
  仗着身中蛊毒,被父亲捧在手心宠得无法无天,去西陲借粮才找到自己的定位,可没好两天又被沐川宠坏。
  父亲没空理他,沐川离他而去,不会有人再纵容他撒娇任性。
  他只能自己长大。
  *
  自那往后,傅初雪没再与父亲使性子,对焦宝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
  父亲夸他懂事了,焦宝总不被骂也有些不习惯。
  傅初雪心道:原来长大也不是很难。
  正如沈娘所说,有了事做,时间才会过得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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