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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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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殷红来访。
  不过半月,青丝转白,殷红呈上册子,“这是曹明诚与潘仪业务往来的账簿,可助东川侯和世子查案。”
  她与唐志远、曹明诚的爱恨纠葛,说到底是先皇乱点鸳鸯谱。
  唐志远纨绔,曹明诚好面子,那她呢?她就没错?
  不,她有错。
  她错在心智不坚,随遇而安。
  女子守节,破身便要被骂破鞋,殷红忍了二十余年,女儿是支撑她的活下去的动力。
  如今曹雪死了,便要鱼死网破。
  殷红说:“我想见唐志远。”
  沐川看向傅初雪,傅初雪想了想,说:“正好我们要去勘探监狱的布局,日后也好放火。”
  三人来到狱中,唐志远全然不复昔日风采。
  殷红声泪俱下,“王爷!”
  唐志远手伸过围栏,握住她的手,“终于还是走到今天。”
  牢房阴暗潮湿,二人眼中只有彼此,仿若四周无人。
  傅初雪轻咳两声,小声问:“这牢房……在哪里放火比较好?”
  唐志远哈哈笑道:“本王出去也是死,何须大动干戈。”
  傅初雪摸摸鼻子,看向沐川。
  唐志远琢磨过味儿,深吸口气,说:“若嘉宣皇位来得名正言顺,大可不必忌惮阉党。”
  换言之,明德帝传位的另有其人。
  傅初雪瞳孔瞬间放大,追问道:“可有物证?”
  唐志远不答反问:“嘉宣继位没有传位密诏,你们不知道?”
  第62章 “他暂时不用死了。”
  长唐大狱密不透光,石壁上跳动的火把,将人影拉得形同鬼魅。
  唐志远头发披散双目灰败,轻描淡写语出惊人,像随时会向嘉宣索命的厉鬼。
  传位密诏旁人怎能轻易知晓。
  傅初雪与沐川相视而望,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
  唐志远看向傅初雪,皱眉道:“你竟不知老侯爷为何致仕?”
  “不是因替唐沐军说了几句话……”
  唐志远嗤笑,“数罪并罚才能撼动曹明诚,区区几句话,怎能让内阁首辅失了官职。”
  许是脑子被猪油糊住了,沐川让唐沐军背了口大锅,没想到祖父致仕竟与传位密诏有关,傅初雪后知后觉。
  唐志远忽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狭小的牢房里回荡,格外瘆人。
  “潘仪因引荐乌盘治好了皇兄的风湿,得到赏识,拜月楼建成后,皇兄终日在楼内,不上朝不批奏折,本王觉着事有蹊跷,便托人打探,结果线人没几天就死了。”
  “我将此事告知二哥,二哥进宫面圣,吃了闭门羹。储君被废,东宫党羽乱成一锅粥,老侯爷觐见皇兄,一番交涉险些失了爵位,曾言‘昏君当道,大虞危矣’。”
  “再之后,皇子接连病逝,皇兄连夜召见老侯爷,翌日老侯爷致仕,傅家五年未踏入长唐半步。”
  前朝的血雨腥风仿若一道闷雷,在狭窄的牢房中炸响。
  原来祖父是为了保傅家平安才去了延北,父亲不想他卷入纷争,对此事只字未提。
  可若先皇属意的继位之人,不是嘉宣,那会是谁?
  谜底只有看到传位密诏时才会揭晓。
  傅初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一直以为嘉宣只是被奸佞蒙蔽,却从未想过,那九五至尊的宝座,竟来得如此不堪!
  嘉宣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上建立了摇摇欲坠的江山。
  牢房里陷入了长久的静默,只能听见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隔墙有耳,唐志远能说出这番话,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
  傅初雪说:“做质子时,祖父曾言,‘明德服蛊,命不久矣,仁丰会是一代明君’,我忍了五年,每次毒发都在想:我与昏君孰先死?”
  唐志远凉飕飕道:“皇兄虽昏庸,但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草菅人命。嘉宣为了坐上龙椅,亲手弑兄,眼睁睁地看着皇兄被蛊毒折磨得不成人样儿,如今又逼死小雪,就是活脱脱的畜生。”
  傅初雪:“明德听信奸人谗言,害数十名官员服蛊至死,也算是善恶有报。”
  二人骂完嘉宣骂明德,言辞越来越尖锐,越来越大逆不道。
  殷红猛给沐川使眼色,沐川管不了,扶额苦笑。
  唐志远说:“彼时曹明诚担任内阁次辅,若不是老侯爷致仕,定会永无出头之日。”
  傅初雪皱眉,“骂皇帝就算了,怎么还埋怨祖父。”
  唐志远想了想,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年只有本王和老侯爷跑了。曹明诚为了巩固权利,举双手赞成唐池晨继位。本王听闻,皇兄死前留有传位密诏,因其字迹狂放不好临摹篡改,故嘉宣继位时没有遗诏。”
  傅初雪接话,“所以……传位密诏很可能在潘仪手中!”
  唐志远点头。
  储君之争都会被载入史册,若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必将成为帝王终身的污点。
  潘仪以密诏要挟嘉宣,若嘉宣不顺着他,恐被公开弑兄的罪证,唾骂千古遗臭万年。
  若想为师傅报仇、为十万忠魂鸣冤、让潘仪血债血偿,最大的问题不是证据、而是皇帝。
  奸佞联手,虽有困难但能破局;皇帝与奸佞联手,便是死局。
  傅初雪心中一凛,向沐川靠近了些,沐川揽住他的肩膀。
  传位密诏四个大字沉重地压在肩上,前路一片漆黑,惊雷在黑暗中酝酿。
  唐志远说:“该问的问完了,看你们碍眼,滚一边儿去谈情说爱。”
  傅初雪品出来,他是想和殷红独处,便拉着沐川离开。
  沐川一步三回头,“唐志远恐怕……”
  傅初雪点头。
  唐志远逃了一辈子,今日在狱中做了回君子,谴责奸佞、痛斥皇兄、怒骂当今圣上……也终于名正言顺地牵到挚爱的手。
  果不其然,翌日传来噩耗,唐志远与殷红死在狱中。
  狱卒说是因王爷花天酒地欠了很多风流债,殷红来狱中先杀人后殉情。
  这对苦命鸳鸯,生前偷偷摸摸,死后还要被人嚼舌根。不过还好死在了一处,也算殊途同归,死得其所。
  到地下见到曹雪,一家三口也算完满。
  *
  嘉宣眼中皇位至上,不会放过对皇位有威胁的每一个人,唐志远的死就是警告。
  沐川不交兵符、不敢上朝、告病在府,与嘉宣周旋的任务便再次落在傅初雪身上。
  与皇帝周旋远比与曹党周旋要累很多,可就算知道是与虎谋皮,也一定要采取措施,能和谈最好、若是和谈不成,大不了鱼死网破。
  傅初雪不会坐以待毙,更不会退,来长唐便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辰时,沐川为他穿官服,傅初雪挑起他的下巴,调侃道:“东川侯真贤惠。”
  早晨时间紧,沐川不理他,傅初雪伸手向他里衣钻,俨然一副登徒子做派。
  “别闹。”
  “我摸不得?”
  “晚上摸。”
  “就要现在摸!”
  傅初雪左捏捏右摸摸,直到被杵才收手。
  “不许碰哦。”
  “……”
  “乖乖等我回来。”傅初雪在他耳畔轻声道,“有奖励哦。”
  “嗯。”
  傅初雪垫脚,印上浅浅的吻,“外面财狼虎豹忒多,娘子先按兵不动,为夫去替你试一试。”
  沐川笑得无奈,“好。”
  诏乐殿暖阁,莲花灯的香气熏得有些发闷。
  嘉宣在高处独自对弈,见到傅初雪,下巴朝着对面的座椅扬了扬,“坐。”
  傅初雪入座,手执黑棋,棋盘之上,黑白纠缠,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汹涌。傅初雪落子,截断了一条白棋,语气像在评论棋局,“自己与自己下棋,终究是难以破局。”
  “你可比沐川懂多了。”嘉宣轻笑,听起来也像是在说棋局,“不过手执残子,将死之局,上桌儿也没什么用。”
  皇帝坐庄,大虞无人能与之抗衡,傅初雪是唯一敢上桌儿的。
  傅初雪挽起袖口,给他看手臂上的疙瘩。
  “噬心蛊毒入脏腑,臣确实活不了多久。”沐川是试探,傅初雪要直白很多,“将军虽拿刀,但是砍外族的刀,我不怕死,若要砍身边人,会更好用。”
  聪明人说话,只一个开头就能猜到后续。
  嘉宣淡淡道:“你要弹劾司礼监?”
  傅初雪反问:“陛下要姑息养奸?”
  “清官要得,贪官也要得。”
  “可潘仪通倭!”傅初雪说,“潘仪戴着三界碑,与倭寇的人骨法器如出一辙。”
  “仅凭一个法器证明不了什么。”嘉宣说,“唯一的人证便是潘喜,可他早就死了。”
  “焦宏达的地下室搜出大量人骨,他们都不是自然死亡,全因倭寇要骨头制法器,倭寇为祸大虞子民,陛下不管吗?”
  嘉宣语气平淡,但每一个字都像小锤,敲在傅初雪心口,“朕说了,仅凭法器证明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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