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艾伦没有回答，而是默默回头看向他的三个眷从。三人都没有什么反应, 包括维欧利斯也只是站在原地认真的看着他。
玛丽夫人如今只剩下了一半身子，哪怕只有一半的身子对于一个人类来说她还是太轻太轻了，放在艾伦的手臂上, 艾伦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重量。
将玛丽夫人亲手放在柴堆上的那一刻, 艾伦低头看着他因为腐烂已经有些模糊不清的面容。
是他的错吗？是他不愿用规则约束，他对所有人都抱有的仁慈害死了这个苦命的女人。还是这个愚昧的母亲，自己选择走向了灭亡？
又或者这两者都有？艾伦不知道……
人类的生命如夏花般短暂易逝, 对于他们的离去艾伦早已习以为常。这还是艾伦第一次对人类的离世，有这么强的情绪波动。
神明的心中，不可控制地产生出了些许悲凉。
他突然间想起三十年前，因为丈夫的离世这对可怜的母子走进他的视线。直到现在这个叫玛丽的女人繁忙劳碌三十年，却因为自己的儿子永远躺在了这里。
在艾伦将手放下之后，不知谁喊了一声，“点火！”
落好的柴堆被迅速点燃，艾伦退后两步静静的站在火堆边，将玛丽夫人只剩一半的瘦小身形逐渐吞噬，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之后，火焰熄灭地上只剩下一堆即将被埋入土地中的骨灰。
见艾伦依旧盯着那些骨灰失神，又想起艾伦刚才还亲自抱过玛丽夫人，伊琳娜立刻开口提议道：“我回去烧热水。”
维欧利斯：“嗯，走吧大人我们回去，我给你好好洗一洗。”
艾伦并没有顺着两人的提议回到神殿，而是偏了偏头看向地牢的方向，“威廉人呢？我想见见他。”
看着伊琳娜和维欧利斯露出明显为难的表情，艾琳偏了偏头，“跟我来吧。”
艾琳向来不太懂得如何安慰人，但在前往地牢的路上，看着伊琳娜一脸担忧的看着艾伦，她还是说了一句。
“你没有必要紧张，神明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甘兰城内新修建的地牢，位于城中较为偏僻的一个角落，深深埋在地下。此刻正有一位侍卫，被临时派遣守候在地牢门口。
见到艾伦，那位侍卫用右手抵住胸口躬身行礼。为几人打开了地面上的活板门，露出下面深长的楼梯。
维欧利斯贴心的上前两步在前面带路，让艾伦可以扶着他的手臂行走，“您小心一些，这里的楼梯有些滑。”
几人走过漫长潮湿的楼梯，终于来到地下宽阔的房间。几乎不可撼动的粗壮木头，组成一个个木栅栏，变成这里的牢门，又隔出一个个牢房。
如今还没有完全修建完成，就已经迎来了他的第一个住客。在左手边第一间牢房的稻草上，威廉正如同一条死鱼一样瘫在那里。
见到众人到来，也只是懒懒的抬了一下眼皮。
维欧利斯心中立刻就被怒火点燃，“谁允许你这般无礼？”
听到呵斥，威廉依旧没有什么反应，眼神空洞的像是疯癫了一样。
艾伦认真的凝视着他，“威廉？”
直到听见自己的名字，像死鱼一样的威廉终于有了反应，微微抬起头。
“你为什么要吃掉自己的母亲？”，经过刚才亲自送给了玛丽夫人，艾伦以为自己已经可以保持平静，但真正开口的那一刻艾伦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声音仍然在剧烈的颤抖。
“您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人类需要食物才能活下去，家里没有食物了我又能怎么办，我饿，当然要吃东西。”，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威廉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艾伦深吸了一口气，“怎么会没有食物？”
听到艾伦的询问，威廉像是一颗被点燃的烟花，“为什么我没有食物，这不是您的问题吗？为了您身后那条龙，先是不给我肉吃。后来干脆羽毛果和蔬菜也不给了，偏偏这个时候那个老太婆又瘫在床上不能动了……家里一点食物都没有，我还能怎么办？让自己饿死吗？”
“荒唐！胡言乱语！”，听到威廉的话，艾伦还没有说些什么。在推行改革的时候，一直在努力尽量不落下任何一个人的伊琳娜先忍不住了，她感觉自己的胸腔都被怒火层层填满。
“我们抓到你的时候，你的家中还有十来颗羽毛果，哪里像你说的一点食物都没有了？就算真的一点食物都没有，你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能去工作，城里所有年轻力壮的人都可以靠自己的双手换取的食物，你就不行吗？！”
“我哪里干过那种活，我怎么会照顾农田，以前食物一直都是直接给我的，为什么现在我要非干活不可？你们这不就是在逼我去死吗！再说了，家里剩下那点食物都是干巴巴的羽毛果，和肉能一样吗？我都已经半个月没有吃到任何肉了，怪我对那个老太婆下手吗？”
艾伦的声音都在颤抖，“就因为这种原因，你就把生养自己的母亲扒皮抽骨？年轻的伏罗羊都知道，要将最嫩最容易消化的青草让给更年迈的老羊。你简直连禽兽都不如……”
艾伦没在听威廉接下来的谬论，转身向着地牢外走去，反正他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为自己辩解的话。
一行人跟在他的身后，艾琳忍不住开口询问，“你打算怎么处置威廉？”
艾琳是真的很好奇，在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之后，艾伦还会不会依旧像以往那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但今天所见的一切给了生命太多的震撼，他如新芽嫩叶般柔软的心脏，也渐渐抽条变成了坚硬的树杆。
“我不想看到血腥。”，回忆起不知多少年前，自己曾亲眼所见被血腥填满的战场，对于鲜血艾伦有一种难以遏制的厌恶。
“所以？”，艾琳轻轻叹了口气。
就在艾琳有些忐忑的时候，他听见艾伦的声音中终于带上了果决，“所以还是埋进地里吧，让他归于纯净的土地比较静心安静。”
艾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是，我这就去办。”
………
威廉被执行死刑的那天，甘兰城内许多人都在围观，对着他不断声讨。牧场还免费给大家发放了一堆已经腐臭不能食用的鸟蛋，这些腥臭腐烂的鸟蛋全被砸在了他的身上。
在他被用毛巾蒙住脑袋，扔进土坑里的时候。还在不断奋力的挣扎，口中胡乱说着让人半懂不懂的求饶。
“是你们不给我肉吃，我才会吃掉那个老太婆！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你们不能！！！”
艾琳没有理会，只是站在坑边看着土被一下一下填在他的身上，忍不住勾起嘴角，“果然，无论是什么样的人死前，都避免不了像一条恶心的蛆虫一样挣扎。”
或许是听到了艾琳的话，坑中的威廉挣扎惨叫的更加剧烈。艾琳却只是轻笑一声，静静看着这一切，直到他的惨叫声彻底被土壤淹没，艾琳才心情很好的转身离开。
不过让艾琳感到有些许遗憾的是，艾伦并没有来到这里观刑，他们善良的神明不愿意再看这个恶心的家伙哪怕一眼。
行刑结束，得知这个消息以后艾伦只是静静的坐在阳台上，双眼失神的看着外面的风景，脑中像是掺了水的面粉，混成了一团浆糊。
伊琳娜察觉到了神明的异样，本想上前劝说什么，却被艾琳伸手拦住。
“你就别去了，让大人自己静一静吧。”
“这……”
看着伊琳娜为难的模样，艾琳好心情的勾起唇角，“总要有人付出些血泪，才能让上位者铭记过于仁慈所要支付的代价，这你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伊琳娜小姐？”
看着艾琳嘴角意味不明的笑容，伊琳娜沉默了一下，“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但她终究没有上前，艾琳说的也没错，只有下位者惨痛的血泪，才能给上位者带来成长。她最初选择陪伴艾伦身边，是因为艾伦的温柔与慈爱。
但如今随着甘兰城逐渐发展，艾伦终究要明白只有仁慈和爱是不足以管理一个国度，神明也要随着他的国家一起进步向前。
………
“大人，要不然我为您再洗一次澡怎么样？”
艾伦有些无奈的挣脱开维欧利斯的手，脸色像是雨后天边的彩虹那样不断变幻，“这才三天，你已经为我洗了七回了。”
“可是您的身上依旧有很难闻的味道，我……”，维欧利斯有些苦恼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人类的腐臭味特别难以消散，尤其现在还是夏天，艾伦身上沾染到的味道更加难闻。自从那天艾伦亲自抱了玛丽夫人，无论维欧利斯怎样努力为他清洗，这股味道都没有办法消散。
艾伦一开始还能勉强忍受，但经历了这么多次，他都已经快被洗掉一层树皮了，他真的不想再洗澡了……
“这个好说，我做的那些羊奶皂应该可以使用了，用那个应该可以将大人身上的味道洗掉。”，艾琳提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