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走马 第91节
“啊对了！”
他凝成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但是立马皱起眉头，怎么看都不像，可是姬无愁却凑了上来，离他的手只有几毫米的距离。
“这是什么？”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雪花在转动。
“是电视机！”
“电视机？那是什么东西？”她呼出的气吹到了水球上，轻轻一下，“电视机”整个爆开，几滴水溅在两人脸上。
“啊？你没看过电视吗？”他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会有人没看过电视呢。
姬无愁摇了摇头，“是什么？”
姜去水怔住，他一下子无法解释电视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想了想于是干脆给姬无愁连比带划地胡侃起他看过的动画片。
然后又使出最后的力气变出一个游戏手柄，就这样东西又说起自己最近喜欢的那款游戏，他从小就嘴甜，口才也好，一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总是烦得老师和大人都恨不得捂上他的嘴巴，在小朋友之间吹牛皮，一开始大家也会围着他听得津津有味，可是不到半小时，这个说要回家吃饭，那个说她爸爸要生小弟弟了。
总之，只有姜去水还在兴头上，没办法，只好讲给花坛边正在搬家的蚂蚁听，用树叶将它们圈起来，必须听完才能走。
可看着小蚂蚁在圈中晕头转向，又有些可怜，无奈姜去水只好笑嘻嘻地回家，祸害爹妈去了。
他没想到的是，面前这个看上去呆呆的女孩却听得十分认真。
姜去水可开心了，他站起来叉着腰单脚站立大喊着吃俺老孙一棒，又手脚并作地爬上旁边的石块，双手交叉摆出十字形说着一连串姬无愁听不懂的语言。
一个有使不完的牛劲儿，一个无论听到什么眼睛都亮晶晶的，这么一来二去河面上的水都泛起暖色，太阳就快落山。
姜去水不得不回家了。
他恋恋不舍地站在林子边上，想问姬无愁最后一个问题。
“不看电视也不玩游戏，那你平时都做些什么呢？”
姬无愁盯着自己的脚尖想了想，郑重其事地告诉他。
“练功，上课，睡觉。”
姜去水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是穿越过来的古代人吗？”
最近电视上正放着某个类似的穿越剧，老爸老妈每天晚上都得抢走他的频道。
姬无愁看着他被水溅湿的袖口，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外婆的葬礼一共三天，她们约好明日吃过中午饭，再来这里，他还有好多好多故事要讲给她听呢。
可是三天对于两个初次见面的小朋友来说何其的短，姜去水还没来得及问姬无愁，她们现在算不算朋友，就被树林里找来的老妈揪住了后脖梗。
他小狗一样兴奋地仰着头看母亲，告诉她，他在这里交了一个朋友。
“哪儿来的朋友，姜去水，你是不是撞鬼了？”
姜去水生气地朝河边一指，却发现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刚刚爬上来的月亮将银辉洒在水面上。
一阵夜风吹过，姜去水怔怔地想，鬼？小愁不是什么古代人，原来是鬼吗？
如果是鬼的话，他以后还能见到她吗？
坐上摇摇晃晃的汽车，姜去水就这样离开了妈妈的老家，等再次回到共水边，已经是七年后了。
七年之间，水流云散，物是人非，只有那个河边的身影似乎从不曾改变。
第104章 去水遗愁（二）
姜去水再次回到这里，是因为他的父母意外去世。
对他来说确实挺意外的，因为夫妻俩只是像平时一样躺在床上，看上去和睡着了没什么区别，除了没有呼吸和脉搏。
他准备报警，却有两个人在他拨通电话之前敲响了他们家的房门。
来人用睥睨的眼神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不慌不忙地无视姜去水探究的眼神挤进了房间，然后才淡淡开口。
“你父母，是不是去世了？”
于是姜去水在三杯热水变凉的一个小时里接受了父母两人连同自己都不是什么普通人的事实。他握着玻璃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这下全都说得通了，包括他控水的能力，包括这些年来父母行为上的异常，以及那个只回去过一次的老家。
可他还是不能接受，那两人面色安详，双手紧紧牵在一起，纵使他也无法分开，浑身上下都没有任何的皮外伤。怎么就这样死了呢。
当然了，突然闯进来的那些人告诉他，他的母亲是共工后人，而父亲则是苗蛮云家的一个残体，他们同为不明官，是在梦里执行任务的时候出现意外去世的。
姜去水静静坐在床前，看着两人相依相偎的姿势，他有些沮丧，肩膀往下塌着，他想，原来都不是什么普通人呐，还去梦里执行什么任务拯救世界去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呢，这下好了吧，连再见也没来得及说。
“他们只是不想让你牵扯其中。”
“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像正常人一样过完一辈子。”
一只宽厚的手落在了姜去水的肩膀上。
这个仅在外婆葬礼上见过一面，自称是他外公的人，千里迢迢从遥远共水赶了过来，帮忙处理后事，殓走两人的尸体，说是他们这种人必须得落叶归根的。
“跟我回去生活吧，等到你有能力靠自己活下去。”
外公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姜去水抬起头，勉强支撑起一个笑容，然后点了点头。
住了十七年的家，收拾东西却只用了两天。
他将大型的家具用防尘罩盖好，紧锁门窗，然后推着两个行李箱走到了院子里。
这里有一颗桂花树，现在还不到开花的季节，但绿叶的势头也相当好。从前他爸总是在树下打银，落花的时候，还会收集起来做香糕吃。
树下倚了几把竹椅，其中一把还是姜去水刚出生的时候他爸做的，那个时候的姜去水就已经展现出了日后上房揭瓦口若悬河的能力，喝奶吃饭都不安生，只有坐在这把小椅子里他才能收敛片刻，只是后来没用了，也磨损了，一家人还是舍不得丢。
“都是很怀旧的人呢。”姜去水用一把大锁将院门锁起来，钥匙揣进兜里，他默默地想，也许将来某一天他还会回到这里。
一辆破货车载着姜去水和他全部的身家晃晃悠悠再次驶进了那座神秘的大山。
这里的人都很好，也有一个专供残体读书的学校。
只是姜去水等于半路出家，无论他如何热情如何友善却始终无法真正融入进去。但是姜去水天生就无比乐观，融不进去就不硬融，他人傻嘴甜，哄得家里的老人们都十分喜欢他，于是便自觉担起了养老院的护工的职责，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变着花样地逗他们开心。
某个周末好不容易闲暇，他又去了那座全是老头老太太的院子，想把昨晚学的魔术在大家面前展示一下，却被外公赶了出去。
他说年轻人大好的时光，何必整日和他们这群半截入土的老家伙混在一起，弄得自己也死气沉沉的。不如出门看看，只要愿意踏出去，总能发现春光明媚，不像他们，现在想走却也迈不动腿了。
姜去水推脱不过，只好垂头丧气地离开了院子。
他双手插兜，无聊地踢着石头，沿着一条长满紫色野花的小路一直走一直走，直到钻出了树林，面前铺开一条宽阔的大河。
姜去水觉得有些眼熟，也许是小时候来过这里。
他拖拖拉拉地走到河边蹲了下去，捡起一旁的石头扔进河里，发出咕隆一声。又调整了几个姿势，换着法地扔却都打不出一个漂亮的水漂。
太阳渐渐西沉，天色变暗，河面上柔软的金点随着水流闪烁，他眯起眼睛让自己尽量享受这一刻。
“你们老师没有说过，小孩儿是不能靠近水边的吗？”
一个空灵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身后。姜去水双腿一软整个向后倒去，手撑在旁边的沙地里。
他幽幽地抬起头，一张美丽又冰冷的脸出现在头顶。
尖尖的脸，大大的眼睛，十分冷漠的表情。
黑色的长发垂落到他的额头上，将周围的天光再次遮去大半，只有那双霜雪一样的眼睛无比闪亮。
一瞬间，某张相似的面孔在他头脑里倏忽闪过，他眼睛一瞪嘴一张，大叫道：“鬼啊！！！”
*
“鬼也能长大吗？”
姜去水捂着额头好奇地看着一旁的姬无愁。
“也许吧。”姬无愁没有解释，她从前好奇过人类社会的教育，但现在看来也不怎么样，仅仅七年，人却是傻上层楼。
“你的…眼睛，是受伤了吗？”姜去水指了指自己的右眼示意她，他刚才就发现了姬无愁的瞳色似乎变了，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不过也很好看。
“受伤？”姬无愁认真想了想，植入符钰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受伤，于是她点了点头。
“为什么会受伤？因为练功吗？”
他还记得小时候姬无愁说过的话。
“那你呢？为什么又回来了，我以为你…”
她以为他永远离开这里，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年，在姜去水离开后的几天，姬无愁仍旧来到共水边，不过她安慰自己，这是日常例行活动，毕竟在没有遇见那个人之前，她也是坐在这里，望着东流的河水，日复一日。
“哎呀，说来话长，我原本也以为自己不会再回来了…”他简单说明了最近的情况，告诉姬无愁，这次回来也许可能，大概率是不会走了，至少在几年之内，他都会留在共水。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满脸期待地看着姬无愁。
可她只是小声地”哦“了一句，甚至脸冲着河面没有给他任何的眼神。
无论怎样，姜去水觉得自己的交友计划又可以重新开始了。
暮霭昏沉，天地之间只有身前的共水潺潺，远处的归鸟鸣鸣，除此之外寂寥无比。
姜去水笑嘻嘻地问她，“明天你还会来这里吗？”
“我有样好东西，想要给你看看。”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连表情也轻轻，那样子就好像姬无愁是一捧雪尘堆起来的人，声音大了，呼吸重了，都会吹得她东倒西歪纷纷消散。
于是为了回馈他的如履薄冰，姬无愁重重地点了下头。
第二天一早，姜去水就揣着游戏机兴冲冲地等在河边，他从早上等到傍晚，姬无愁才出现。
她盯着他的脸，沉默了一瞬。
“你等了很久吗？”
姜去水笑呵呵地挠着鼻子，“不久不久，我也刚来啦。”
一听就是骗人的。
他甚至怕姬无愁随时会来，到时候两人白白错过，所以放弃了回家吃饭的想法。
姬无愁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一般上午都有功课，只能晚饭后能来这里的。”
“哦哦，这样子啊。”姜去水点头如捣蒜，忽然他像是想到什么，又立马谄媚起来，“你的意思是，每天晚饭后都能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