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韩大人绝望地闭了下眼,有种今夜不能善了的预感。
  皇帝陛下显然也是如此觉得的,他此刻倒宁可池小苑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
  但赵珩并没有感受到那抹挥之不去的阴冷。
  他稍稍松了口气,而后猛地反应过来。
  朕为何要怕?
  莫说朕与池小苑清清白白,就算不清不楚,又干姬循雅何事?
  池小苑只着一件雪白里衣,跪俯在地,脊背微微颤抖着。
  望之,像一只受缚的羔羊,只等,屠刀落下。
  也或许,持刀人心生怜惜。
  一滴冷汗,顺着他白皙的面颊落下。
  赵珩只看了一眼便转开视线,“霄源,过来。”
  韩霄源被他喊得头皮发麻,快步上前,“公子。”
  “天冷,将衣服给池公子披上。”赵珩淡淡吩咐。
  池小苑是个美人不假,且是个秀丽的、手无缚鸡之力,绝不会忤逆反抗赵珩的美人,但他对男子实在兴趣不大。
  若他真喜欢男人,前世那些故友臣下,何所不可?
  哦,除了姬循雅。
  且今日他若接受了池小苑的示好,来日被有心人知晓传扬,便会说皇帝在明远推广新政,非为革除积弊,却是为了哄心上人的一己私欲。
  既为君上,百年后青史中,他绝不会允许再出现有损帝王威仪声名的污点。
  “公子……”池小苑刚开口,眼泪便如珠子般地滚落。
  韩霄源赶紧拿起外袍,正欲往池小苑身上披。
  动作却猛地一顿。
  因为,余光内,出现了一道人影。
  修长挺拔,样貌卓然。
  可惜,杀气腾腾。
  “陛下。”
  这满身煞气的美人柔声开口,声音动听得恍若玉鸣,每一个却仿佛都含着血腥气,一字一句,听得人不寒而栗。
  薄唇上扬,是个很恰好好处,多一点都没有的微笑。
  他扫过衣衫半解的池小苑,后者虽不知他的身份,却还是被他身上的凶煞戾气震慑得瑟瑟发抖。
  又听闻此人唤赵珩陛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此刻哪里再敢出声。
  姬循雅温柔地问:“臣是不是搅扰了陛下的雅兴?”
  第六十七章
  先前几次见面都在谈公事, 或崔抚仙同在,或冯延年同在,赵珩便是再喜欢姬将军的脸, 也尚未痴迷到公私不分的境地, 纵然偶尔会看向姬循雅, 亦不过转瞬即逝。
  今日好不容易能正大光明、仔仔细细地看,欣赏了须臾,才笑道:“将军明知故问。”
  话音未落,池小苑只觉面前被赵公子唤作将军的人身上气韵愈发阴沉可怖。
  纤细的腰身颤颤。
  韩霄源快速看了眼谈笑自若的陛下,又看了看满目森冷的姬将军,眼疾手快地扯过池小苑脱下的外袍, 往他身上一披, 隔着衣服将他拖走。
  池小苑一张漂亮的小脸惨白,颤声道:“他是陛,陛……”
  原来明远一案查得如此快不是因为这位赵公子能够直达天听,而是他,就是“天”本身!
  韩霄源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闭嘴。”
  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凡人最好的出路就是让自己看起来不存在!
  池小苑被韩霄源拉得一个踉跄,这时候却什么都顾不得了, 面无人色地随韩霄源疾步退出去。
  不过须臾, 庭院内寂静得落针可闻。
  姬循雅环视了一圈院中景致,见此处陈设虽不奢华,亦十分清雅, 显然费了主人不少心思,且宅院在兴宁坊, 位置极佳,心中说不出何种滋味,只淡淡道:“院子不错。”
  要装得满不在乎,偏偏黑眸一眼不眨地盯着自己,赵珩端起茶,笑道:“金屋藏娇,自然要选个好地方。”说着,就要把茶往唇边送。
  下一刻,姬循雅骤然俯身。
  那股诡异的血腥味不知何时染上了赵珩惯用的龙涎香,腥甜交织,阴沉沉地扑面而来。
  乍然与姬循雅冷沉漆黑的眼眸相撞,赵珩清晰地看到了其中不加掩饰的怒火与,欲望。
  头皮立时发麻,喉结滚动了下,赵珩扯开抹笑,“怎么这样看着朕,”他伸手,差点便要抚上姬将军近在咫尺的面容,却被姬循雅偏头避开,“景宣。”
  赵珩身上却不全是龙涎香,香气沉郁,闻着莫名让人心静——是烧给死人的香纸,日积月累,熏透了房间后,人进入其中后,不经意间染上的气味。
  姬循雅眸光愈沉。
  崔平宁。
  不过是个死人,再活一世,还能让皇帝念念不忘。
  如果身死,姬循雅垂眼,就能让赵珩心心念念的话……旋即反应过来,为自己荒唐冷笑一声。
  姬循雅抬手。
  赵珩身体瞬间绷紧,一手看似极闲适地握着茶杯,将送到唇边,一手却本能般地掩在长袖中,手指微蜷,只等薄刃滑入掌中。
  面对姬循雅,实在令他分毫也放松不得。
  如与野兽共处囚笼。
  下一刻,姬循雅动了。
  五指极缱绻地贴住了赵珩手中茶杯的另一端,抬眸,朝他微微一笑。
  “咔。”
  容色清丽出尘的美人神情不改,对着帝王,唇角噙着一缕再无辜纯善不过的笑意,握杯的动作更优雅从容,只不过,青瓷杯壁上顿时映出道道龟裂。
  力道把握得恰好到处,够杯裂,却不至碎在赵珩手中
  赵珩轻啧了声,没心没肺地笑道:“好大的心火啊,将军。”
  他手一松,茶杯倏然落下,旋即被姬循雅接住。
  姬循雅持杯,贴着杯边湿润的痕迹将内里水液一饮而尽。
  唇瓣被染得微湿,看上去多了几分血色。
  赵珩握刀的手陡然收紧。
  茶杯随后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啪”地一声,猛然间四分五裂。
  姬循雅慢悠悠地松手,弯了弯眼眸,温声告罪:“臣不慎,请陛下降罪。”
  赵珩爱弯眼笑,两人先前日夜相处,就对彼此的小习惯也有了些影响,姬循雅便偶尔也这么笑。
  区别在于,前者如此,眸光潋滟,尽显明艳,后者如此,则……如野兽想要猎物放松警惕时的故作无害一般。
  生得再漂亮,也抹不去姬循雅身上那股深入骨肉的凶煞血气。
  赵珩也笑,“装模作样。”
  话音未落,霍然出手,一把扯住姬循雅的领口。
  “刷拉。”
  衣料擦磨。
  后者似乎毫无防备,任由对方将自己拽到他面前。
  赵珩的手就卡在他喉间,他被迫垂头,与之对视。
  眼中所有激烈的情绪都被竭力压下,唯余一派清润的柔和。
  整个人听话得近乎驯顺。
  因姿势的缘故,帝王虽仰面,却无半点柔弱之态,下颌微扬,显得睥睨至极。
  一纸之距,赵珩身上甜暖的香气源源不断地侵入感官。
  明明是最尊贵温暖的气味,却随着吸入,烧得全身都发烫。
  血液汹涌地在四肢百骸游走,姬循雅温驯地垂眸,如小扇般浓密纤长的睫毛轻颤。
  竭力地压住眸中可怖的血色。
  然而开阖之间,隐隐可见一片血丝,狰狞又绮丽。
  姬循雅柔声说:“臣字字出自真心。”
  赵珩仰头。
  就在对方将欲狠狠咬上面前这瓣唇时,两根手指却压住了他的唇,指尖轻柔地临摹唇线的弧度,似戏弄,又如同亵玩。
  帝王高高在上,仿佛永远胜券在握,不染纤尘。
  越是这般目无下尘,肆意把玩人心的模样,越容易,勾起某些极阴暗下作的隐欲,想看他,若时局超乎掌控,他又要露出何种表情。
  会不会崩溃得,连哭,都难以发出完整的气音?
  姬循雅抬眸。
  极力装出的柔婉与眸中阴暗的血色辉映,愈显诡魅。
  纤长的手指碾压,似一道止咬的束具。
  赵珩看着姬将军岌岌可危的伪装,忍不住笑出了声,“将军胆大妄为,再大逆不道的事情朕都置若罔闻,岂会因一寻常器物,降罪于将军?”
  姬循雅启唇,隐隐可见尖尖犬齿。
  满口森白。
  姬循雅哑声说:“陛下宽仁。”
  冰凉的手指顺着右臂向上,堪堪停在腕处,收拢,攥紧。
  赵珩爱怜地摸了摸姬循雅的唇瓣,动作温存,仿佛眼前人并非筋骨强悍的武将,而是一羸弱易碎的奇珍。
  而后扬手,毫不犹豫地将他的脸推开。
  腕上力道更紧。
  赵珩仿佛看不到姬循雅身上不断高涨,几乎要形成实质的阴暗情绪,“此处不是说话所在。”他起身,笑看姬循雅,将手腕往前送了送。
  仿佛,在请旁人将他束住似的。
  姬循雅眸光骤沉,刹那间,暗欲汹涌。
  “回京这么久了,朕还不知道将军的家宅在何处,”赵珩抬手,往姬循雅脸上轻轻一拍,“将军要把朕衔到哪里,朕由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