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边说边微侧过身,右手抬起露出腕子,左手则悄然摸到身后,牢牢握住了腰间马鞭。
  “对了,郑大人适才是不是说你还带着母后的信物?是什么来着?快拿过来让我瞧瞧。”
  一旁的程守振赶忙上前,“是皇后娘娘亲笔写下的懿……啊!”
  毫无征兆的一鞭子就在这时猛地飞出,狠狠抽在了程守振的嘴巴上。祈冉冉一击得逞,没给他反应时间,极快挥袖反手,又往他脸上来了一下。
  啪!
  啪!
  重重的两鞭子牟足了劲,顷刻便将个等着看笑话的大宦官抽得鬼哭狼嚎,程守振失态大叫,捂着半张瞬间肿胀的脸不住后躲,懿旨掉地都顾不得捡。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所有人始料未及,就连混迹官场多年的郑大人一时都惊着了。
  直至祈冉冉扔下鞭子,佯装诧异地捂嘴惊呼,他才好似终于回过神来,皱眉反问道:“韶阳公主这是何意?难不成您想抗旨吗?”
  祈冉冉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郑大人忘了?因为心月狐冲撞岁星,我的行为偶尔会不受控制呀,你方才不也亲口定准过了?”
  她顶着一脸‘你们都知道啊我就是疯了’的从容坦荡,复又捡起马鞭,慢条斯理地向着对面逼近,行走间手臂抡圆,‘咻咻’甩出两道劲风,
  “欸,我好像又开始不受控制了。郑寺卿快躲远些,这无妄之灾我与程公公受了便罢了,你可是朝之栋梁啊,断不能也因这异常的天象受累挨打。”
  啪!
  说话间又是一鞭子迎头甩来,郑大人‘哎哟’一声,胖滚滚的身子吃力一蜷,浑然一个抱头鼠窜。
  “公主,公主您好着呢,您没疯!韶,韶阳!我怎么着也算你半个长辈,你冷静点!”
  可怜郑堂叔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又没什么锻炼的嗜好,今日冷不防被迫演了一出‘老鼠躲猫’,接连的几次闪避下来,整个人已是狼狈不堪。
  颤着嗓子勉强哄劝过几声,他勉力瞅着间隙给身后的禁军统领使了个眼色,那统领也是聪明人,没胆大包天地上手夺鞭,而是偷偷从袖中捏出个小石子,以巧劲猛地击向祈冉冉腕间——
  吧嗒!
  精巧马鞭顿时坠地,祈冉冉闷哼一声,捂住手腕向后退了一步。
  郑大人终于逮着机会,连气都没顾得喘匀,仅只急匆匆一挥手,示意远处轿辇速速上前,竟是个要将祈冉冉直接绑走的架势。
  同行的禁军心中忌惮,“大人,咱们当下到底还在天师府的地界,就这般将公主带走,若是喻天师追究起来……”
  郑大人摆了摆手,“无妨,公主与喻天师夫妻不睦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况且你我此番是奉旨行事,天师府犯不着为此开罪皇后娘娘。只要咱们动作快些,莫要当面对上天师府,想必喻天师事后也不会特意追究。”
  他终于卸下伪装,抬臂做出个‘请’的手势,“韶阳公主,您还是自己上轿吧,禁军之中多是粗人,可别没轻没重地伤着您。”
  祈冉冉岿然不动,似笑非笑地提醒他道:“郑大人,无稽之言听个乐子也就罢了,全然信了可不行。我与我夫君感情甚笃,你今日……”
  雾沉沉的眸子突然一亮,祈冉冉惊喜莞尔,踮脚看向后方,
  “夫君!”
  ***
  在场众人具是一惊,本能齐齐回首望去。
  果然,下一刻,便有两道火光自山顶流泻而下,齐整威严如蛟龙入海,声势赫奕划破夜色。
  龙首交汇之处,一人宽袍广袖,乌发华冠,身姿如仙者飘然容与,冷硬的眉眼却似月下寒弓,满满蓄积的都是一击毙命的压迫感。
  郑大人面色霎时一白,只这一瞬就冒了浑身冷汗。
  他最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
  其实若换做平时,宗正寺与天师府水米无交,即便他于夤夜不请自来,姿态放得谦恭客气些,随意扯个由头也就解释过去了。
  坏就坏在大雍连续三载旱灾频仍,崇玄署又连年祈雨不利,以致于农耕岁比不登,百姓怨声载道。
  最后还是今年年初,喻天师亲自赶赴至一座修了三年的祈雨高台,不知朝天放了个什么响亮东西,这场雨才终是落了下来。
  至此,民间声浪骤起,只道偌大一个宗正寺还不如喻天师的半根手指头。
  而新提拔上来的宗正寺少卿又恰巧是个受捧惯了的世家子,他咽不下这口闲气,遂几番于朝堂之上执言进谏,明里暗里地贬毁天师府。
  现如今,两方关系本就因为这少卿的举动而略陷僵持,郑大人一个正儿八经的宗正卿又不打招呼地率兵夜围鹤唳山——
  说他不是借故挑衅?
  抱歉,这鬼话讲出来郑大人自己都不信。
  祈冉冉那厢已经越过众人要往喻长风身边去,她步子迈得大,脚下又丝毫不停,埋头向前时很有几分横冲直撞的娇蛮架势。
  没人再敢拦她。
  适才还气势汹汹欲要绑她的禁军一个赛一个的有眼色,躲得微不可察又明明白白,就差直接腾出一条宽广大道,八抬大轿地将人送过去。
  她顶着来自四面八方又千汇万状的凝视坦然走到喻长风身侧,葡萄眼讨巧一弯,脆生生地又唤了他一句,
  “夫君——”
  喻长风没应,垂眸瞥了她一眼。
  祈冉冉毫不介意,她冲着他笑,又作势伸手要拉他袖摆,二指堪堪探出就被天师大人的回避惹得一个扑空,眉眼登时一蹙,显出几分疼痛模样。
  “怎么回事?”喻长风皱眉看向她,“手怎么了?”
  祈冉冉也不隐瞒,撩起衣袖给天师大人看自己红肿的右手腕,“挨打了。”
  她说这话时声音不小,说完之后却又立即降了调子,左手神神秘秘往唇边一掩,脚尖踮起,一下子就凑到了天师大人的耳朵边。
  二人的距离瞬刻拉至极近。
  窸窸窣窣的温煦气息顿时如潮涌至,似柔软又蓬松的鹅毛,有点热,还有点痒,顺着天师大人的耳廓就要往里钻。
  喻长风被这突如其来的陌生异样激得眉头一拧,他垂下眼,眸中含着点不冷不热的质问,径直撞上祈冉冉亮晶晶的眼神。
  “天师大人,我都挨了打了,你就暂且先做做样子,配合我一次?”
  “放心,我不白借你的势,稍后就同你谈笔交易,绝不让你吃亏。”
  ……
  天师大人其实鲜少会对某样东西记忆深刻,他的天赋显露太早,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捧到了尊崇寥落的无上之巅,以致于许多人或物于他而言不过都只是个笼统又模糊的泛泛轮廓。
  但祈冉冉的一切在他脑海之中却都曾相当鲜活。
  譬如现在。
  她又摆出了那副有求于人时惯会使用的姿态,筹码条件简要清通,面上笑容又乖又甜,大眼睛再灵动地眨上一眨,轻而易举就能让人生出一种‘拒绝她便是天大罪过’的失智错觉。
  喻长风本以为自己脑子里的这部分记忆已经很淡了,他们当年分别时她还年少,后来的婚姻又一地鸡毛,煎熬曲折轮番上阵,再绚丽的追想也会不可避免地逐渐失去色彩。
  ——可此时此刻,那些灰白的片段似乎突然就被隐隐添上了一抹颜色。
  喻长风指尖微动,漠然敛了敛眼。
  半晌,他收回视线。
  衣袖连带着大半个手臂却默许似的维系原状。
  祈冉冉顿时心领神会,更近地靠过去。
  坏心睨一眼战战兢兢的郑大人,轻轻一清嗓子,遽然于大庭广众之下郎朗纵声道:
  “夫君,郑寺卿方才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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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威压
  韶阳公主天生一副好嗓子,音色圆润甜美,口齿清亮明晰,即便此刻声音不大不小,所述之言也恰好能被在场的每一个人清楚听到。
  “郑寺卿方才说他观得天象有异,又说我需释回避讳,但天师府的地位远不如宗正寺,遂特地漏夜赶来,要接我去崇玄署呢。”
  对面的郑大人简直要给她跪下了,“韶阳公主慎言!臣可从未说过什么地位不地位的荒唐浑话,在场众人皆可明证!”
  祈冉冉‘哦’了一声,“那约摸是我误会郑大人了。”
  她微垂下头,五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划拉着自己的衣袖,似是十分不好意思,
  “因为大人说我需要辟邪,却又不许我待在最为至尊至净的天师府,而是舍近求远,迁到崇玄署里去。我便下意识以为郑大人和你们程少卿一样,早就看不惯天师府了呢。”
  说着又抿唇笑笑,葡萄眼轻轻一眨,极为天真无辜道:
  “对了,那位程少卿前几日是不是还请郑大人吃酒来着?我那日恰巧在隔壁,隐约听见你们好像在说什么喻长风居高自……”
  “天师大人!”
  郑大人登时眼皮一跳,忙不迭开口打断祈冉冉,转而又敛袖拱手,冲着喻长风恭顺行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