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喻长风凉凉抬眸睨了他一眼,没接这话茬,却敏锐从中捕捉到了一丝隐晦的讯息,“奉一的回信到了?”
  诚然元家父辈有潜龙救驾之功,但若探本溯源,元老王爷连个正儿八经的外戚都算不得,故而即便其与禛圣帝再亲睦,对于后宫女眷之事也合该不甚了解。但元秋白如今既能准确道出邵阳公主的寝殿名号,那便只能说明是他们先前探查之事有了结果。
  元秋白‘啧’了一声,撩袍跨过门槛,又自内合上房门,大步走到卧榻边,将藏在袖中的信笺拿出来递给他,
  “你安嘱的事还未完全查清,奉一只道怕我们等的心焦,于是将探到的消息先送了一部分过来。我已经看过了,你还别说,咱们的帝后当真是齐齐戴得一副仁德宽厚的好面具。”
  信笺上细致记录了韶阳公主在岁星殿与公主府‘备受看护’的实据处境,奉一平日里办事最是圆全,过往哪怕是诸如此等‘不为外人所见’的隐秘信笺都书写得相当注意,勉力不留下任何或可对他家公子不利的痕迹话柄。
  但许是因为在天师府时曾受到过祈冉冉的真心维护,也或许是着实料想不到堂堂皇家竟会将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公主逼至如此境地,奉一此次的信笺写得格外愣冲鲁直,喻长风看着信笺上详尽标明的察事听子部署数量,乌漆漆的眸子一瞬间趋向晦暗。
  元秋白盯着他骤然阴沉的面色叹出口气,
  “莫说是你,我方才看完都觉得离谱。毕竟不论皇室亦或民间,都在盛传圣人与先皇后伉俪情深,俞皇后当年病逝时,圣人更是接连数日于朝会之上悲痛昏厥。那时候满太医署的人都需在殿外待命,我也碰巧撞上过几次,圣人彼时的深情哀伤不似作假,谁曾想这才过去几年啊,不仅对亡妻的深情没了,对女儿的慈爱也一并消泯了。”
  他顿了顿,眉头蹙起来一点,似是十分困惑不解,
  “你说他们如此施为究竟图什么?他……”
  咚咚咚!
  清脆的叩门声忽地响起,祈冉冉软绵绵的嘟囔随即传进来,
  “大白天的,怎么锁门了?”
  元秋白霎时收声,随即快步过去给她开门,与祈冉冉对上视线之后也是言笑晏晏,压根儿瞧不出半分异样,
  “回来了?堂妹买东西倒是快。”
  祈冉冉也笑,将左手拎着的油纸包一并归置到右手,竖起指尖给他指方向,
  “堂兄,元家给你送的补给到了,马车原本就停在戚府的大门口,我见箱笼挡着门不方便,便让管家将东西搬到了后院,你快过去看看吧。”
  ……补给?
  元秋白眉梢登时一挑,这下是真愣了,“元家给我送的补给?你是不是看错了?”
  他老爹打小嫌弃他‘不务正业’,最近几年更是一门心思地为着庶弟的前程仕途操持铺路,莫说给他送补给了,他与喻长风近些年来前前后后离京十数次,次次连个关怀的口信都收不到。
  “确定是给我的?还是元家送来的?荊州城内合该也有姓‘元’的人家吧?别是送错了。”
  祈冉冉粲然颔首,“我观箱笼的锁头上有辛夷花的图案,或许是元家主母送来的?哎哟,你去瞧瞧不就得了?总归着东西已经搬进后院了,瞧瞧又不费事。”
  元秋白的生母魏氏即使在嫁人之后也不曾放弃医理药学,为着天南海北的购药方便,数年之前便已自行开拓了一条运药通路,这条通路对于魏家的箱笼一向不会过多拦查,锁头之上特殊的辛夷花图案便是标识。
  听她如此一说,元秋白心头的疑念就势消下去大半,他想,今岁气候反常,他娘许是挂虑他身体,故而才会难得送些补给过来。
  至于从何得知他们歇脚的地点,魏家虽与元家互为姻亲,但魏氏自古高卧东山,向来不参涉朝堂,加之过去又与天师府有些交情,自奉一处得到点消息也不足为奇。
  思及此,元秋白忙拱手同祈冉冉道了个谢,而后便小跑着往后院里去,祈冉冉则敛着裙摆迈过门槛,袖子一折,过去与喻长风一道叠起了衣裳。
  她做事也利索,只是不若天师大人那般一板一眼,随手勾过来三四条披帛囫囵一捋,草草卷着就作势要往包袱袋里塞。
  喻长风伸手拦了她一把,将披帛卷散开,又一条一条分开叠好,眼睛没看她,话说出口却是通彻的很,
  “你认得魏家的通行标识?魏氏行事向来谨慎,他们的门路可不好查。”
  他没在诈她,坦而言之,若非前世的元秋白曾借着魏家的路子偷偷帮过俞若青,以她在上京城的人脉手段,两世都不一定能查到这条秘密通路。
  祈冉冉长睫轻眨,眼波流转一息后恢复如常,
  “我猜的,从前在宫宴上偶或听闻过元夫人的小字为白兰,今日又碰巧一眼窥见了箱笼锁头。怎么,难不成那辛夷花还真是魏氏一族的特殊标识呀?”
  说话间珠玉环佩适时珑璁,就此打断了天师大人的盘根究底,祈冉冉‘哎呀’一声,她腕间的开口镯不知何时绕住了披帛,那披帛轻柔如云雾,被她逆着方向用力拉扯了几下,不仅没能顺利从镯子上脱离下去,反而还有愈缠愈紧的趋势。
  喻长风无声叹出一口气,一手攥住她两只腕子,另一手五指从容翻动,一丝不紊地替她解起了桎梏。
  “祈冉……”
  “喻长风。”
  祈冉冉突然截断他的话音,她没抬头,仅只垂首露出发间草绿色的孔雀衔花冠子,眼睛藏在黑发下瞧不清眸色,颊边的小酒窝倒还看得清清楚楚,
  “我其实,最讨厌被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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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更
  第39章 披帛
  喻长风解披帛的动作骤然停止。
  祈冉冉浑似无知无觉地晃晃手腕, 脑袋抬起来,露出黑发掩映下亮铮铮的眼,
  “我还记得数月之前, 程少卿来天师府闹事的那一次, 彼时他攥着我的裙角伏身求饶,你一脚便将他踢开了。那一脚费了你多少功夫?一息?还是一息都不到?”
  “可现在的你已经解了这披帛许久,它看起来虽不若程少卿那般桓桓高大, 却能无形抵抗住你的施为, 依旧牢牢桎梏在我腕子上。你瞧啊喻长风,哪怕英明神武如你, 对于这等状似绵软柔顺,实则天罗地网的顽固束缚, 也需费上些心思才能解开。”
  细白指尖浅浅捏住一点天青衣料, 祈冉冉拽了一把喻长风的袖摆, 示意这人坐到卧榻上去。
  “自然, 天师大人耐性极佳,又静得下心, 徐徐图之也未为不可。但咱们今日定下的出发时辰是未时二刻,如今已过午时下四刻,倘若在这之前,束着我手腕的披帛依旧未能解开,我又如何是好?”
  喻长风没说话, 颀伟身躯倒是依着她轻巧如夜风拂面的力道乖乖坐到榻上,甚至还略显纵容般后靠着矮下去了一点。
  祈冉冉低头莞尔, 抬脚轻点那人膝头,看着他十分上道地将腿分开几寸,她娉婷向前一步, 来到他双膝之间站定,脖颈朝下一垂,专注望向他的眸底因为笑意泛起了一层清透浅薄的晶亮水花,
  “喻长风,你猜我会如何做?”
  语调依旧软绵绵,却是将同样的问题换了种问法又问一遍。喻长风在咫尺的距离里仰头看她,他不知道祈冉冉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答案,但显然,公主殿下似乎打从一开始就没作计着让他回答。
  因为下一刻,细腻如羊脂白玉的手腕便径直搭到了他肩头上,祈冉冉蓦地倾身,红唇极快袭向他额角,喻长风就在这片扑面而来的梨花香气里不自觉闭了闭眼,紧接着,眼前暗了又亮,扫过面颊的柔软黑发指引着他睁开双眸,喻长风微蹙起眉,发现祈冉冉已经退回到了不远处。
  水润润的红唇依旧高翘,公主殿下裙摆飞扬,笑得活像只成功吃到鲜鱼的猫,细长的眉梢娇矜挑着,银白齿列间则牢牢衔着他簪于发顶的纤薄竹簪。
  那簪子昨夜曾被公主殿下拿在手中把玩许久,祈冉冉用指腹去碰磨得又薄又利的簪头,吃痛‘嘶’过一声之后又认真问他,
  “喻长风,我拿着这只竹簪能不能插.死.人?”
  喻长风抓过她的手瞧了一眼,他也认真道:
  “以簪头直击人颈侧脉络或许可致其大量失血,但插入的角度要对,手腕的力量也要够,且需一击得手,不可给对方留下反扑机会。你的准头与力道均有所欠缺,拿来做切割绳索之用是最保险的。”
  ……
  此时此刻,公主殿下明显躬行实践了他昨晚的建议,她抬手低头,牙尖咬着簪子狠狠磨动几下,不多时,柔软如云的披帛便轻飘飘地掉落下来,沉寂无声地断在她脚边,彻底没了复原的可能。
  “你瞧,喻长风。”
  她又往后退了一步,无畏又坦然地迎向窗外高高的太阳,被窗棂切割成四方的日光就此灼灼洒在她身上,或许致人摧折,然公主殿下站在光晕里,整个人仿佛都在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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