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祈冉冉则提裙踩在他膝头上,色泽艳丽的柔软裙摆如花一般堆叠簇拥着一小截粉津津的细致足踝。她的意图同样一见了然,明显就是个不愿让天师大人轻易为她穿好鞋袜的作怪姿态。
  果然,扣在踝骨上两寸的冷白二指堪堪用力,被圈握着的纤巧脚掌便立刻游鱼一般后撤躲开,圆润趾肚似鱼尾摆荡,不仅玲珑活泛,还尤要故意戏弄人似的在温热手心里踢上一踢,惹得被戏弄的那位无奈抬头,频频反复三四次,硬生生将个积冰堆雪的寒霜苔原催成了冰消雪释的煦和春光。
  “祈冉冉。”
  惯来清冷的声音甚至都变缓了,浑然带着股甘之如饴的腻歪劲,
  “再皮收拾你了。”
  祈冉冉丝毫不以为意,眉眼弯弯笑得无辜,反手撑住身子朝后一靠,得寸进尺地蹬上了喻长风的肩头。
  喻长风顺势握住她脚踝,指腹顺着雪色小腿一路.上.移,没.入裙摆后动作两下,也不知是做了什么,旋即便见公主殿下眉心忽蹙,含着满眼淋漓水色闷闷一哼,面上神情半嗔半怒,一瞬间娇到不行。
  ‘啪嗒’一声。
  车帘很快重新落下,连带着将内里嬉笑一并锁回其中,郑寺卿被这稀奇场景惊得骇然瞠目,少顷,像是见鬼似的,倏然往后退了一步。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祈冉冉当初于鹤鸣山脚下约摸是真同他说了句实话——
  传言只能听乐子,人家夫妻两个是真感情好。
  又过片刻,车内闹声消歇,公主殿下终于换好了鞋,慢条斯理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
  已经进入十一月,城门两侧默然伫立着的繁茂冬青悄悄结出了殷红果实,冬青四季常绿,然此时此刻,那本该鳌头独占的招眼翠绿却隐隐有了要被潋滟红果夺走风头的颓败趋势。
  祈冉冉伸手掐下一颗果子,而后便在众人各怀鬼胎的窥望视线里慢慢松开了喻长风的手,她没有迟疑,更没有回头,就这么一步一步,独自登上了高高的轿辇。
  “走吧郑大人,回宫。”
  ***
  少了公主殿下的车队继续前行,不消一个时辰便顺利抵达了天师府。
  回房修整,沐浴,换衣,喻长风将祈冉冉送他的金簪子端端正正插入发间,听着奉一立于桌案前,将近几个月来天师府内外需要他知晓的事务一一汇报。
  奉一不若恕己那般废话多,不论谈吐亦或办事都很有几分喻长风身上的精炼之态,只是今日的他却明显有些异常,汇报期间频频语噎,末了更是搔首踟蹰,浑然一副忐忑不定的游移样。
  喻长风抬头看了他一眼,将一只青玉茶盏拨到中央,“有事就说。”
  奉一吞吞吐吐,“公子,誉景峰的弟子今早,今早送信来了。”
  鹤鸣山叠嶂层峦,主峰为天师府坐落之所,距离主峰不过数里的誉景峰便是喻氏宗老的修身之地。
  “信上说,说宗老今日日落时分就,就会过来。”
  日落时分便是酉时,返京的车队未时下四刻入天师府,如今已经是申时三刻了。
  “知道了。”
  喻长风提壶注水的动作丝毫未停,似乎并不将这消息放在心上。
  奉一有些担忧地扯了扯袖子,“公子,您与韶阳公主的风闻近来愈传愈烈,宗老今日八成也是为着这事来的,您要不要先……”
  “无妨。”
  茶水终于蓄满,喻长风放下瓷壶,转而执起小盏轻饮一口。
  “总要见一面的。”
  ——只要他决意与祈冉冉鸾凤和鸣,那他与那人,便总要见上一面。
  ……
  酉时二刻,深灰顶棚的马车阒然停在山门殿前,偌大天师府如鱼笼罩顶般陡然陷入凝滞死寂,便连太阳都早早藏进山坳,徒留一片灰蒙蒙的黯淡混茫。
  夜比以往来得更快,凉飕飕的穿堂风肆意呼啸着刮过回廊,立候两侧的天师府弟子个个躬身垂首,无一人敢纵意抬眼,最前方的奉一手持灯盏,额前细汗密布,临深履薄地恭顺引路。
  幽长廊道里静得可怕,光线也暗,即便燃起密集烛火也依旧暗得异乎寻常。
  奉一就在这片足以令人压抑至疯魔的空寂杳然里推开眼前房门,旋即转身退避,面向后方长者,声线自然平稳,五指却似霜灾凝冻僵硬冰凉,
  “公子正在里面等您。”
  老者颔首,宽大广袖沉静一拂,提步迈过门槛。
  ‘吱呀’一声。
  厚重门板于夜色之中缓缓闭合,屋内,昏黄灯烛扑朔晃荡,囫囵照亮了来人面容。
  那是一张极为漠然肃穆的脸,鼻梁高耸,唇线冷硬,侧脸轮廓清晰分明,年逾四十却无半分蔼然之态,从头到脚都透着股如有实形般能将人直接割伤的锐利威压。
  他向喻长风颔首行礼,刀凿斧刻的眉眼徐徐一抬,恍惚间竟与喻长风有七分相似。
  “许久未见了,天师大人。”
  ***
  喻氏的宗老并非上任天师,他们是与历代‘天师大人’并驾齐驱的存在,职责更多偏重于监管督导而非执权决策。
  换言之,‘宗老’是‘天师’的监察者。
  当今的这位宗老名唤喻承,他也算是喻氏族亲中的传奇人物,历任的‘宗老’与‘天师’本该互不牵连,但喻承曾经却是在喻长风之前最为耀眼的天师继嗣。
  他同样天赋异禀,同样容姿卓绝,同样肩负着喻氏所有族人的期望登上了‘天师继嗣’的尊荣之位。
  只是后来,他却于继任前夕突然毫无缘由地放弃了天师身份,转而改投入惩戒堂,又在三年之后以凌厉手腕碾压一众已有的宗老承继者,自此成为了天师府中毫不逊于‘天师大人’的另一存在。
  ……
  喻承看向喻长风,黑漆漆的眸子里含着及至苛刻的不近人情,话说出口也是单刀直入,
  “天师大人,你忘记了身为天师合该遵从的本真准则。与韶阳公主的缔姻因果打从一开始便无需言明,可现如今,你却耽于情爱,溺于人.欲,罔顾天师府的百年基业,罔顾你居于天师之位应承的重托要责。天师大人,你可还记得天师理当如何应天受命?”
  喻长风没回答,仅只沉默抬眼,隔着一张长方桌案与喻承对上视线。
  喻长风有个自小便视他为洪水猛兽的身生母亲,加之天生性格不大活泼讨喜,以致于初有记忆之时,他恍惚记得,族中貌似无一人愿意养他。
  ——是喻承将他带大的。
  他们当时的处境并不算好,即便喻承迥不犹人,声名威望犹然尚存,但他行事荒唐不经,先得天师之位,又弃天师之位,且弃掉天师尊位后还收养了他这个与‘弃儿’相差无几的古怪小孩。
  起先,人人都对他们这对‘养父子’敬而远之,后来,他天赋显露,以空前未有的卓荦禀赋成为天师继嗣,众人之于他们的态势才陡然好转起来。
  他那时以为自己或许终于可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但喻承的态度较之从前却并无多大变化。甚至在他开始接受身为‘继嗣’理应接受的各种训练时,喻承立刻毫不犹豫地以一种近乎苛暴残忍的方式彻底摧毁了他堪堪得到的那一点点‘市侩温情’。
  喻长风知道历任天师于承位前都要经受一番砥砺琢磨,但究寻过往,似乎没有哪一位天师继嗣需要做到他这种地步。
  他也曾在濒临溃灭时质问过喻承,但喻承彼时只是意味不明地冷冷告诉他,
  “长风,你身上有糜秽的血,注定要用最严酷的手段抑制拔除。”
  ……
  身前的喻承见他久不做声,复又将话重复一遍,末了眉目一凝,含着隐晦的威胁沉沉开口,
  “韶阳公主乃金枝玉叶,若非万不得已,断不该如过去那些小猫小狗一般,成为天师大人心性磨砺的试金石。”
  喻长风因他这一句杀意四溢的恫吓骤然敛起眼眸,他站起来,迫近了些,半晌,忽地勾唇笑了。
  “您说的对,她断不该成为我的试金石,也断不会成为我的试金石。”
  跃动的烛火就在这一刻慢缓拉长了二人相向而立的对峙身影,他们身量相仿,影像本该不分伯仲,然因着桌案后方地势稍高,竟是莫名将喻长风的影子托出了些许倾压之势。
  “我身为天师,居至尊之位。”
  “必会不遗余力,护好心爱之人。”
  第62章 本心
  另一边, 祁冉冉入宫之后就直接带着恕己住进了岁星殿。
  她此行虽是打着‘为圣人祈福毕成’的名头回返宫闱,但禛圣帝对她这个‘离家多时’的女儿显然没多上心,仅在她初初归来那日见了她一面, 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后便又回去继续守着炼丹炉。
  反倒是郑皇后, 几乎比照着一日三餐遣人探候,频度之殷勤密集,仿佛她并非为人, 而是一只挥挥翅膀就可直接飞跃宫墙的自由鸟儿。
  又是一日, 恕己自外归来,才翻进窗户就听见祁冉冉倚在桌边长吁短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