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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待瞧见泥下一抹若隐若现的骨头,刘大忽然神叨叨地念了一句:“罪过罪过,夫人勿怪。”
  念完他似仍觉得此举太损阴德,紧接着一清嗓子,突然气势浑厚地扬声唱起了哀乐。
  嗓音粗沉,语调却凄婉,半点听不清字音。
  这荒郊野外,他乍然高歌来这么一曲,李奉渊冷不防被他吼得定了一瞬。
  他瞥了刘大一眼:“声儿再大点,鬼都要被你召过来。”
  刘大听见这话有些怵地扭头看了一圈,只见四周黑漆寂然,不见人不见鬼,但却看得人心慌。
  便是半夜埋人刘大都不觉得无德,可半夜凿人坟堆,这事儿便没多少人干得出来了。
  他呼出口凉气,回头拿铲子将尸骨面前的泥土轻轻刮开,待显现出几近完整的尸骨,同李奉渊道:“少爷,好了。”
  李奉渊屈膝蹲下,持灯往坟穴中照去,尸体的血肉早被蛇虫鼠蚁啃食了个干净,坑中只余一副森森白骨和几片腐烂得褪尽颜色的破布衣衫。
  李奉渊持灯将光从白骨的头部缓缓下挪,一点一点看得很认真。
  忽然,不知他看见了什么异样,一皱眉头,撑地跳下坟穴,用手掌拂开了尸骸腰腿表面的泥沙。
  细看片刻后,他赤手从中拿起了一块骨头。
  是一块耻骨。
  刘大不清楚李奉渊想做什么,见此一愣:“少爷,你这是……”
  李奉渊仔细看着手中的骨头,眉头越皱越紧。他徐徐开口:“昭雪录中记载,女子生育之后,骨骼亦会有所变化。盆骨会变宽而耻骨联结之处会更为突出,与寻常女子大同。”
  刘大听不识医,听得一脸茫然。李奉渊抬眸看他,又问:“你确定那女子埋在这处?”
  刘大这次听出了李奉渊话里的弦外之音,他吃惊地瞪圆了眼睛,见李奉渊不似玩笑,认真回道:“奴才下午来这里瞧过,这一片长得歪七扭八的柳树多,可树上还断了一截残枝的,便只这一株。”
  他说罢,看了一眼坟冢中的白骨,问李奉渊:“少爷,此人……”
  李奉渊放下白骨,接过他的话:“此人并非李姝菀的生母。”
  他正要爬上来,忽而手中提灯一晃,骸骨手侧的一物上忽然显出一点萤火之微的亮色。
  李奉渊拿灯一照,见是一颗半埋在泥土中的青玉珠。
  他将玉珠刨出,发现玉珠串在一条已近朽坏的细绳上。绳子已成黑色,不过轻轻拿起,那绳便断开了。
  李奉渊没理会绳子,他擦净玉珠,将玉珠贴近手中提灯,隐约觉得近来在何处见过这模样的珠子。
  玉珠打磨得不算圆润,晶体半透不透,李奉渊不懂女子首饰,看不出名堂。
  他将玉珠递给刘大:“可瞧得出什么?”
  刘大喜摆弄这些玩意儿,买了不少女子首饰,说准备以后给自己讨媳妇儿用。
  如今媳妇儿没找着,不过辨识姑娘首饰的能力倒是派上了用场。
  他接过玉珠仔细看了看,道:“晶体剔透,水色饱满,玉质不错。不过做工粗简,像是用石头磨出来的。”
  他若有所思:“按道理这样的品色不该用这样粗制滥造的做工才是,实有些暴殄天物。”
  李奉渊问他:“你可见过有谁身上有此种玉饰?”
  刘大思索片刻,摇头道:“未曾。少爷可是觉得这玉有古怪?”
  “有些眼熟。”李奉渊淡淡道:“你既说这玉不菲,那为何下葬之人没有将这玉取走典卖了。”
  刘大猜测道:“或是下葬之人心善,所以留了下来。”
  李奉渊对此存疑:“也可能是有人在她下葬时为她戴上的。”
  他从坑底翻上来,问刘大:“是谁替她下的葬?”
  刘大道:“闹市里有一家灵坊,专替人敛尸。当初有人来找他们,说江畔的茅屋里死了一名女子。那人薄纱覆面,又带了帷帽,只知是个女人,但不知是谁。”
  李奉渊脑中一片乱麻,他从刘大手里拿回玉珠,定定看了坑中的尸骸一眼,忽然开口道:“打碎骨头,埋回去。”
  刘大于心不忍,但知事情复杂,不得不照办。他挠了挠耳根,问李奉渊:“少爷,是只碎腰胯处还是全都碎了?”
  李奉渊面不改色:“只碎部分倒让人生疑,全碎了。”
  刘大一听这无情话,仿佛看见今夜这女鬼伸长了爪子来索命的画面。他低声应下,抄起铁锹又开始干活。
  数铁锹下去,骨裂声响起。泥土混着碎骨溅开,很快,这一副完好的尸骸便再看不出原本模样。
  第54章 侍女
  侍女
  李奉渊和刘大回到洛府时,已是戌时末。
  为防路上被人发现身份,二人以黑布覆面,入了府才取下来。
  守门的阍者见二人此等打扮,起先还以为是什么夜闯洛府的贼子,待看见李奉渊那张脸,又冷静下来,让人跑去通报了管事张平。
  洛府不似将军府人少灯暗,即便府中只洛佩一位主子,府内亦是灯烛透亮,彻夜不灭。
  李奉渊和刘大回到院子,看见张平已在门口站着。
  夏夜闷热,主仆二人策马扬鞭从洛府到城郊野坟跑了一个来回,皆起了一身热汗。
  李奉渊倒还好些,刘大拎着铁锹又挖又埋,汗湿了衣裳不说,还惹了一身污泥。
  主仆二人傍晚时出,深夜晚归,出去了足足近两个时辰,然而张平却似乎并不好奇他们去了何处。
  张平看着刘大和李奉渊走近,见李奉渊额角有汗,语气和缓道:“少爷,热水已经备好,现在就可沐浴。”
  他对着李奉渊说话,目光却不动声色在刘大手里的铁锹上停留了片刻。
  铁锹铲过坟包后留下了明显的泥痕,且李奉渊和刘大的靴底、衣摆上都沾着黄土。
  廊下烛明,张平一垂眼,便将二人身上的泥瞧得清清楚楚。
  刘大就住在李奉渊屋子旁的侧屋里,他身上汗腻得难受,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打算还了铁锹也回房冲个凉水澡。
  张平看他拎着铁锹,伸出手:“给我吧。”
  这一路回来也没个净手的地方,刘大看了看铁锹手柄上的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声:“多谢。”
  张平不问二人去了哪,李奉渊便也没有要主动告知的意思,刘大更不会多说。
  李奉渊抬腿进屋,准备沐浴换身干净衣裳。
  候在房中的数名侍女见他径直往内室去,为首的侍女柔声问道:“少爷可是要沐浴?”
  李奉渊没多想,“嗯”了一声。
  哪料他这话一出,几名侍女如逐蜜的蜂齐齐朝他围了上来。
  一名侍女低眉垂目,款步行至他身前,直接屈膝在他面前跪了下来,随之素手一抬,就要解他腰上衣带。
  另一名侍女站在他身后,双臂高抬,便要摘他发冠。
  左右还有两名侍女静静站着,等着他抬臂,替他宽衣。
  洛佩眼光挑剔,洛家坊中坊织的丝布要求花色精美,洛府中伺候的侍女亦是身柔貌美的姑娘。
  一时间,李奉渊如朵待采的高山之花,被一众软香宜人的侍女给围在了中间。
  李奉渊在将军府孤身惯了,十来年都无仆从近身伺候,一时没料到这几名侍女会跟着他入内室,更没想会被围住。
  侍女身上的各式馨香涌入鼻尖,叫嗅觉敏锐的他略感不适地皱了下眉头。
  他抬手挡住面前侍女伸向他腰间的手,开口道:“不必,都退下吧。”
  洛府侍女多,可大多都是用来伺候位临洛府的宾客的。洛佩虽是女子,但往来的商贾却是男子居多。
  宾客有时留宿洛府,夜里来了兴致,少不了拉着侍女消遣的时候,若是看上了,也不客气,直接第二日向洛佩要人。
  而洛佩自然不会为了一名婢女得罪宾客,给了卖身契,便让人把侍女带走了。
  男子多薄情,大多商贾只是一时起兴,要来了人却也只宠幸短短一段时日,腻了便弃之一旁。
  运气好些的,还能安稳待在商贾身边做个小婢女。运气不好的,便又被卖去别处或用来伺候宾客,和秦楼的女子也没什么两样。
  对于这些侍女而言,比起伺候大腹便便的商贾最后落得个苦命的下场,她们更愿意在李奉渊面前一搏他的青睐。
  大将军李瑛之子,哪个年轻的姑娘会不喜呢。
  便是只有一晚,以李奉渊如此身姿仪表,也算风流之事。
  是以李奉渊这话一出,众侍女皆有些茫然。她们伺候人惯了,见多了财色之辈,不知为何到了李奉渊这儿就只得一句“退下”。
  侍女闻声齐齐跪下,不安道:“少爷恕罪,可是奴婢们做错了什么?”
  李奉渊看着前后左右跪着的侍女,淡淡道:“没有。”
  他只道了两个字,并未要解释之意,但观冷淡神色,也看得出不想让她们服侍。
  身前跪着的侍女听他语气,却觉得他态度温和,挑起一双明眸大着胆子看了他一眼,朝他伸出玉手:“既如此,少爷,就让奴婢们伺候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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