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裴峥敛眸:“徒儿知道。”
  关于裴峥的前程,弗玄影向来不多言,他只管教他读书教他练功,至于裴峥想做什么,随他自己。
  五年前,裴峥说想要离京从戎,他不反对,如今裴峥打算留在京城,他亦无异议。
  许是今日吃多了酒,话多了些,便多叮嘱了几句。
  齐明觉得师父多虑了,插嘴道:“师父竟吓人,把京城说成了虎狼窝。”
  弗玄影笑笑没多言。
  过了片刻,他突然一抬眸,指间在杯盏上轻轻敲了一下,说:“子霖,我怎么听说你此次回京是因为一个姑娘?”
  可谓风水轮流转,这回终于轮到裴峥一口酒卡在了嗓子眼,辣气直冲上脸,耳根泛起一片红晕。
  弗玄影还没见过裴峥如此窘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所谓的“听说”,无非是听齐明说。
  齐明那个大喇叭嘿嘿笑着,一缩脑袋躲得远远地看笑话。
  裴峥原以为师父会骂他年纪轻轻混账不学好,结果就见弗玄影哈哈一笑,朗声道:“男人这一辈子不外乎追求两件美事,权势和姑娘。”
  “你们这般年纪正值青春年少,意气风发少年郎,有喜欢的姑娘是好事,为师过些日子正欲去东海转转,回来给你带一网兜鸽子蛋大的珍珠当聘礼。”
  裴峥不忍戳穿他这个不务正业的老光棍是怎么好意思说出“人生追求两件美事”这种话的,顿了顿,低声道:“徒儿一时犯浑,作不得数。”
  齐明多喝了几杯,此时有些上头,起哄道:“公子,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裴峥莫名觉得有些热,提步去将窗户往大敞开了些。
  齐明说:“不过公子,我现在觉得这事也不一定不成,先前我还以为那林家姑娘与裴世子两小无猜感情深厚,这门姻亲指定搅不混,没想到林家竟提出了退婚。”
  “裴府一干聘礼都被退了回去,我亲眼所见。啧啧,别说,裴府还真阔气,那聘礼,好家伙,一车又一车,排起了长龙,依我看比苍西郡的马粪还多。”
  他这别开生面的比喻随着酒香飘到立于窗跟前透气的裴峥,糊了裴峥一脸。
  裴峥神情一闪,倏地回眸:“已经退婚了?”
  “千真万确。”齐明说,“不过,听说那裴世子好像不愿放手,醉生梦死了好几回,在莲花楼醉酒闹事砸伤了一个什么曹姓公子哥,被宁信侯亲自抓回去的。”
  弗玄影从他二人之间的对话听出了些许端倪,拖着调子“哟”了一声:“什么情况,怎么听着有点复杂。”
  齐明在弗玄影的逼视下,吞吞吐吐小声吐出四个字:“横刀夺爱。”
  弗玄影一侧身,意味不明地看向裴峥:“嗬,怎么还带抢亲的呢?”
  裴峥:“…”
  他眉间平静,也不辩,路过小火炉把温好的酒提过去,给师父续上,而后一副做好了洗耳恭听被训的模样。
  谁料弗玄影重重一拍他背,朗声道:“男儿就应该有血性,随性而活,喜欢什么便去争,中意什么便去抢,如此才痛快!”
  裴峥胸口的伤还没好利索,被弗玄隐这么一拍,险些背了口气。
  弗玄影瞧着很是激动,与裴峥一碰盏,豪言道:“好孩子,你若能把心爱的姑娘娶回家,为师送你座银矿,聘礼有的是,为师风风光光地给你操办!”
  须臾间,聘礼从一网兜鸽子般大的珍珠变成了一座银矿。
  裴峥隐约觉得师父是不是喝多了…
  第18章 春梦
  弗玄影有没有喝多不知道,反正裴峥觉得自己有些迷离。
  他们师徒多年未见,有说不完的话,一直把酒言欢到三更天,三人也没分开睡,到最后挤在一张榻上睡得横七竖八东倒西歪。
  许是弗玄影应下的那座银矿太过惊人,让人印象深刻,当晚,裴峥没再做噩梦,而是梦见一场离奇又奢华的婚礼。
  梦中新娘凤冠霞帔,美艳无双。
  红烛摇曳,鸾凤颠倒。
  四更天刚过,鸡都没打鸣,裴峥便一身燥热地从梦中醒来,怀中抱着的新娘变成了齐明,他一睁眼看到与齐明头对头额抵额,惊了个好歹。
  鼻息错乱,内衫已浸透,梦境是那般真实,鼻尖隐约还残留着姑娘身上清甜的香气。
  裴峥觉得自己疯魔了,真是中了林家姑娘的邪!
  他感觉自己就像话本中被狐狸精迷住,勾了魂的秀才。
  之前,虽然离谱,也仅限于梦到林家丫头惨死的画面,梦里是悲是痛,如今一转眼,陡然变了味,梦境缠绵美妙,是明目张胆的肖想!
  他自认自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没那般龌龊。
  若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他发誓他没有过那般下流的念头。
  弗玄影与齐明睡的鼾声四起,此起彼伏比着谁的鼾声更悠扬,裴峥怔怔地呆了片刻,猛地推开齐明起了床。
  他先是舀了一瓢生水灌进肚,而后脸色很臭地走到院中给自己冲了个凉水澡,把体内不安分的躁动浇了个透心凉。
  天色尚早,但已再无睡意,裴峥收拾好自己后在鸟叫虫鸣声中练了一套刀法,大汗淋漓之后,提了桶水又把自己从头到尾浇了一遍。
  那一个清晨,他前前后后冲了三次凉水澡,终于将脑中不堪的画面浇了出去。
  当弗玄影伸着懒腰懒洋洋走出房门之时,他徒弟已把早饭做好了,正站在树下不知发什么呆。
  弗玄影挪到灶台一看,破天荒,大早上,裴峥居然烤了一只野兔。
  “嚯,起这么早?”弗玄影闻着香味问道。
  “唔。”裴峥闷声回道,“这几日间或昏迷着,睡多了。”
  齐明打着哈欠一脸歉意,睡过了头,偷了一次懒,不过歉意归歉意,啃兔头他啃得最欢快。
  早饭之时,弗玄影对裴峥说:“今日去趟太清观吧。”
  裴峥点头应下。
  当年,裴峥是在安葬萧氏之时遇见的师父,师父于太清观给萧氏立了一个往生牌位。
  裴峥不信神佛,人死如灯灭,血肉化尘土,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既然师父寄情于此,他便遵从。
  算来,上一次回京还是三年前,也该去太清观祭扫一下。
  秋日的京城艳阳高照了几日后,又开始秋雨纷飞,用完早饭,天色暗了下来,开始下起了小雨,裴峥与师父、齐明冒雨赶往太清观拜祭。
  往生堂里,与萧氏牌位挨着的还有一个无字牌位,那是师父的故友。
  裴峥不知道师父的故友是何人,但猜想他们之间情谊一定很深厚,师父那般洒脱一个人,从前每每从太清观祭扫回去,总是喝得酩酊大醉,眼眶泛红。
  裴峥给萧氏磕完头之后,恭恭敬敬给师父的故友也敬了三炷香。
  游廊下,弗玄影一只手拉过裴峥重重抱了他一下:“子霖,见完该见的人,为师也该走了。”
  裴峥一怔:“师父,不多呆几日吗?”
  弗玄影看着他笑了一下:“怎么和齐明那小子待久了,也变得婆婆妈妈。”
  裴峥眼中有不舍,温声问道:“师父何时还会来京城?”
  “不好说,看情况吧,先去东海过个冬,为师想念东海那口鲜美鱼汤想得紧呐。”
  师徒二人相视一笑,顿了须臾,弗玄影拍拍裴峥的脸:“若你有喜事了,师父一定及时赶来。”
  裴峥神色微变垂下了眸子。
  “走了,徒儿们。”弗玄影背对着裴峥和齐明举起手臂冲他二人挥了挥手。
  说罢,他踏入雨中,裴峥刚要为他撑伞,弗玄影身形一闪,瞬间不见了踪迹。
  雨斜斜打入伞下,齐明抹了把脸:“师父真狠心,怎么说走就走了。”
  裴峥眉眼低垂,提步往前走:“师父本就是四海为家,生性不喜拘束,之前因为你我二人,他老人家硬生生拘在这京城五年,着实把他憋坏了。”
  “公子。”齐明问道,“你说东海真的遍地都是鸽子蛋那么大的珍珠吗?”
  裴峥:“这么好奇,方才应该叫师父带上你一起。”
  齐明想了想又问:“那你说师父真的有银矿啊?”
  裴峥脚步一顿,被强压下的画面再次浮上心头。
  瞧着他面色古怪,齐明也跟着停下了脚步:“公子?”
  裴峥捏了捏眉心,强行将脑门前那活色生香的一幕扫出去,蓦地一转身:“走吧,去三清殿瞧瞧。”
  三清殿是太清观的正殿,香火旺盛。
  他心里冷笑一声,若真被狐狸精勾了魂,也好让三清祖师爷给净净心。
  齐明见鬼了般小声咕哝:“牛鼻子老道有什么好瞧的,闻见香火味就头疼,听见念经声更头疼。”
  然而裴峥已经转身往三清殿的方向走去了,齐明再不情愿也只能一路小跑着追上,然而他刚追上,就与裴峥撞了个满怀。
  也不知裴峥怎么回事,好好走着道忽然来了个急刹转身,齐明撑把伞低头光顾着跑没瞧见人,两人“呯”一声撞到一起,两把伞瞬间弹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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