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你好自为之。”他薄唇微启,只吐出这两个字,听不出任何情绪。随即,他不再看她,转身,步履因伤势而略显沉重,一步步离开了听风亭。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冷硬而孤寂的背影,姜晚栀独自站在原地,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初秋的风吹过,带着彻骨的凉意。
她似乎……把他推得更远了。
这一次的回避,远比任何言语都更深刻地,伤及了他身为皇子的骄傲,和他那从不轻易示人的……真心。
…………
自听风亭那日不欢而散,直至秋狩队伍返回京城,姜晚栀再未能与珩王或昭王中的任何一人有过接触。
珩王那边,是彻底的如同西伯利亚寒流过境般的冷寂。
昭王那边,亦是同样的情况。他提前离场,回府后便闭门不出,再无任何消息传来。
那日听风亭中他眼底的失落与痛楚,似乎也随着他的沉寂,一同被锁在了深深的王府庭院之中。
这种两边同时“消失”的冷落,让姜晚栀在最初的松了一口气后,渐渐陷入了一种更深的不安和自我怀疑之中。
晚栀阁内,姜晚栀对着窗外发呆,第n次进行深刻的自我批判:
姜晚栀啊姜晚栀,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她内心的小剧场再次开演:
一个,是原著里杀伐果断、未来可能权倾朝野的大佬,你把他得罪得透透的,婚礼还没办呢,就先把你打入冷宫了!
另一个,是温润体贴、与你颇有共同语言的潜力股,你把人家的心意晾在那儿,现在好了,人家心灰意冷,直接“下线”了!
她懊恼地揉了揉额角。我这是什么级别的端水大师?直接把两碗水都扣翻了吧?
她回想起自己面对昭王时的犹豫和面对珩王时的躲避,内心充满了无奈的吐槽。
现在怎么办?珩王是座万年冰山,靠近都需要勇气,哄?拿什么哄?
昭王殿下倒是脾气好,可我都那样回应了,还有脸去求原谅吗?
她瘫在软榻上,宛若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难道我的古代生活就要在珩王的冷遇和昭王的失望中提前宣告剧终吗?苍天啊!
就在她沉浸在“吾日三省吾身:为何如此之渣?为何如此之蠢?还有没有救?”的灵魂拷问中时……
春桃又一次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
“小姐!不好了!外面……外面都在传,昭王殿下病了!病得很严重!”春桃压低了声音,却难掩其中的震动。
姜晚栀猛地从榻上坐起,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病了?怎么回事?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
难道是听风亭之后,忧思成疾?这个念头让她愧疚感爆棚。
“奴婢也不清楚具体,只是听人说,殿下回府后就一病不起,太医去了好几趟,药吃了不少,却不见起色,人都瘦脱了相……说是……说是心病还需心药医……”春桃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姜晚栀的神色。
心病……心药……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姜晚栀心上。她几乎可以肯定,昭王的病,与她脱不了干系。
第56章 :朱楼梦碎
而另一边,此时的宗政明尘,被剔除宗籍,褫夺封号,如同丧家之犬般被押解出了京城。昔日煊赫的明王府朱门紧闭,封条刺眼,繁华转瞬成空。
流放之路,漫长而屈辱。沉重的枷锁禁锢的不仅是他的身体,更是他曾经不可一世的尊严。
押解官差得了上头暗示,对他这个“失势皇子”毫无敬意,动辄打骂,克扣饮食。
从京城到北境,千里之遥,宗政明尘尝遍了从未想象过的苦楚。
风餐露宿是常态,冰冷的窝窝头硬得能崩掉牙,浑浊的冷水刺得肠胃绞痛。
他的锦缎华服早已破烂不堪,换上的粗布囚衣磨得皮肤红肿出血。脚上的草鞋走不了多远就磨穿,双脚满是血泡和冻疮,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北境的风如同刀子,刮过他养尊处优的脸颊,留下粗糙的裂口和冻痕。
曾经环绕身边的莺莺燕燕、阿谀奉承之徒,如今踪影全无。
只剩下押解官差的呵斥、沿途百姓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以及同路流犯麻木或同样充满怨毒的眼神。
巨大的落差感日夜折磨着他,比身体的痛苦更甚。
他无数次在深夜蜷缩在漏风的草棚里,咬着牙,将几乎冲口而出的哀嚎和咒骂咽回肚子里,只剩下眼中熊熊燃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怨恨之火。
“宗政珩煜……宗政昭然……还有那个老不死的!你们都给本王等着!只要我宗政明尘不死,终有一日,定要你们百倍偿还!”这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
历经数月跋涉,队伍终于抵达了流放地,北境苦寒之地的黑石镇。
这里比宗政明尘想象的还要荒凉破败。放眼望去,尽是皑皑白雪和裸露的黑色岩石,狂风卷着雪沫,天地间一片苍茫死寂。
所谓的镇子,不过是些低矮歪斜的土坯房和简陋的木棚,空气中弥漫着牲口粪便和煤烟混合的难闻气味。
他被分配到的是一间位于营地边缘、几乎半埋在地下的地窝子,阴暗、潮湿、冰冷,四处漏风,比京城的马厩还不如。
每日天不亮就要被驱赶起来,从事繁重的劳役。开采坚如钢铁的冻土下的黑石,或者修补被风雪摧毁的营垒围墙。
食物是定量配给的,永远是掺着麸皮和沙砾的黑馍,以及几乎能照见人影的所谓“菜汤”,偶尔能看到一星半点的油花或是冻硬的菜叶,都算是开荤。饥饿和寒冷成了他最忠实的“伙伴”。
曾经意气风发的二皇子,迅速被北境的风霜磋磨得形销骨立,面目黧黑,眼神浑浊,只剩下一副被仇恨支撑的骨架。
他学会了在监工的皮鞭下沉默地劳作,学会了为了一小块稍微软和点的干粮而与人争夺,学会了在寒夜里挤在肮脏的流犯中间汲取那一点点可怜的暖意尊严?那早已是奢侈到不敢去想的东西。
…………
就在宗政明尘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边的苦役和绝望彻底磨灭,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时,一丝微光,悄然照进了他黑暗的世界。
那是一个看似偶然的机会。一次开采黑石时,因为体力不支,他被塌陷的碎石埋住了半截身子,险些丧命。被救出来时已是奄奄一息。其他流犯大多漠不关心,看守也懒得在他这个“废人”身上多费心思。
然而,营地的一个小管事,一个名叫“老狼”的中年汉子,却对他施以了援手。
老狼相貌普通,皮肤粗糙,是典型的北境边民模样,但眼神里却有着不同于寻常役夫的沉稳和精明。
他不仅让人将宗政明尘抬回了相对暖和些的工棚,还私下里给了他一些治疗冻伤和跌打的草药,甚至偶尔会省下自己的一点口粮接济他。
起初,宗政明尘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他深知落难之时,无故的善意背后往往藏着更深的算计。
但老狼似乎并无他求,只是偶尔在他恢复些力气后,找他聊聊天。话语间,老狼会不经意地流露出对朝廷苛政的不满,对京城权贵奢靡无度的鄙夷,以及对北境军民艰苦生活的同情。
这些话语,如同火星落入了宗政明尘这片布满怨愤干柴的心田。
在一次老狼“无意”中提起京城近来风平浪静,珩王似乎更得圣心,昭王也依旧温润如玉时,宗政明尘长久压抑的怒火和恨意终于爆发了。
他几乎是嘶吼着向老狼倾诉了自己的“冤屈”,将百花宴之事描述成彻头彻尾的陷害,将珩王、昭王都骂得体无完肤,对皇帝的绝情更是充满了刻骨的怨毒。
老狼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在他说得声嘶力竭、涕泪横流时,递上了一碗温水。等他平静下来,老狼才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明尘兄弟,你这遭遇,确实令人扼腕。虎落平阳被犬欺啊……不过,兄弟,难道你就甘心一辈子窝在这鬼地方,像条野狗一样悄无声息地死去?让那些害你的人,继续高枕无忧,享尽荣华?”
宗政明尘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射出骇人的光芒,他死死抓住老狼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不甘心!我死也不甘心!老狼,你有办法?你是不是有办法?!”
老狼看着他眼中疯狂燃烧的复仇火焰,知道火候到了。他谨慎地看了看四周,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办法……不是没有。但这路,是刀尖上跳舞,九死一生。一旦踏上,就再没有回头路了。你,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宗政明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说道,“只要能报仇,我什么都愿意做!哪怕是堕入十八层地狱,我也要拉着他们一起!”
老狼,或者说,夜鹰阁在北境埋藏最深的核心暗桩“孤狼”,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被仇恨彻底扭曲、迫不及待想要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的废皇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