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是啊是啊,那个宝樱和湘露我见过一眼,那叫一个美艳绝伦。”
  陆观南低眉不语,凝视着手中玉料,正用刻玉刀勾勒着昂扬飞鸟的形状,手下动作干净利落,仿若没有听到外界的声音。但他一双漆黑的眸子如深渊,面上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越是这样,则越是无端令人发寒。
  外面守卫还是继续议论,“你说咱们世子殿下最喜欢哪位姑娘啊?宝樱?”
  “世子都快一个月没去眠香楼了,若真喜欢宝樱,怎么会忍得住?我觉得吧,还是三年前那个雁州姑娘,世子喜欢得很,不过可惜红颜薄命,没法跟我们世子来清都享福啰。”
  “对对对,说起来,湘露的眉眼间还有几分像那姑娘呢。原来世子最忘不了雁州那段露水情缘啊,这怕是白月光。”
  “你小声点,湘露是世子爷的女人,你看得这么仔细,让世子爷知道,你就死定了!”
  陆观南转动刻玉刀,勾勒出飞鸟的翎羽。本该一气呵成的,谁知刀锋却不慎歪了一瞬,划破了他的指尖,血珠顿时涌了出来,沾污了莹润洁白的玉料,飞鸟的形状也因为模糊。
  他中慢性毒药,血的颜色比寻常人要深,若再过几个月,就会变黑。
  外面的声音渐渐消停了,回归安静。
  很安静,他本也该心平气和下来。可是却偏偏不能,心中种种莫名其妙的、毫无道理的情绪翻覆,令他实在是安静不了。
  陆观南深深吸了口气,攥着锋利无比的刻玉刀,直到胸口肋骨隐隐作痛,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展开双手,已是满手鲜血。
  凌当归不知道陆观南那边的情形,他正哄着湘露。
  湘露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头发擦过,有些凌乱,泣泪不止:“世子爷,妾身对您是真心的,您如若实在不喜妾身,不如就给妾身一杯毒酒吧,妾身也好全了对世子这一心痴痴爱慕。”
  宝樱轻拍她的后背,目光中多是担忧。
  在湘露的自诉中,凌当归大致明白了什么情况。
  湘露家道中落,沦落烟花。因其貌美善舞,很快就名声大噪。原主凌纵也因此闻声而访,对湘露一见钟情,迫不及待地就将人赎走,带回了眠香楼,谁知就很不巧,那晚湘露来了月事,再第二天,就是凌当归穿过来了。
  原书中没有提过这个人物名字,凌当归想了好一会,只找到一处疑似相关片段。
  祁王妃和凌宥搞事情,为了挑拨原主凌纵和狐朋狗党尤笠的关系,特意在尤笠的酒中下毒。不料这酒被尤笠喂给当时作陪的姑娘了,姑娘痛苦死亡,死不瞑目,祁王妃计划得逞。原书中这个炮灰的名字好像就叫湘露。
  湘露瞧见凌纵竟在走神,蓦地一沉,凄凄惨惨地苦笑着,“罢了,能得世子爷青眼相看,虽只有短短几日温情,红烛春晓,烟雨画楼,那是湘露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湘露已经知足了,不敢再奢求他想,惟愿世子爷以后再觅佳人,喜乐无忧。”
  凌当归听着心中起了几分难过,安慰道:“姑娘莫要这样说,是我对不住姑娘,姑娘千万不要做傻事啊。日后的时光还长着呢,总能看见好风景的。”
  想到宝樱和湘露在原书中的结局,一个郁郁而死,一个误饮毒酒,命丧黄泉。这些命如浮萍的女子又做错了什么呢?生在古代这个女子地位低下的时代,又是虚拟的小说世界里的背景板,用来表示反派淫乱罪恶的工具人,只能说是悲上加悲。
  眠香楼女子芳艳如蝶,又有哪个不是牺牲品。即便是处境比她们好上百倍的韩贵妃与明曦公主,权势滔天,仗势欺人,只是依附皇权而生,转瞬即逝,到最后死的死,灭的灭,九族不存。
  “世子会怀疑妾身不忠吗?好,那妾身便一死以证清白。”
  湘露眼含秋水,只觉得受了天大的侮辱,情绪一下变得有些激动,起身便要撞向墙壁。
  “湘露姑娘!”
  凌当归心下一惊,赶忙和宝樱一同将她拦住,拽着她坐下来。
  虽然这个孽缘是原主凌纵种下的,但如今他就是凌纵,怎么说也不能坐视不理。凌当归想了想,不由地放轻语气,害怕湘露又受什么刺激去寻死,“姑娘,我相信你,刚才举动属实是误会,姑娘就别跟我计较啦,我给姑娘赔礼道歉好不好。福奴,赏赐湘露姑娘黄金百两,丝绢千匹,还有什么珍贵的妆粉之类的都送给湘露和宝樱姑娘,这些东西足以保姑娘后生无忧,我还姑娘自由……”
  宝樱愣愣地看着这样的世子。
  “妾身不要这些东西。”湘露摇摇头,十分委屈地流泪,“妾身是因为爱慕世子,故而肝肠寸断,只要世子心中有湘露,湘露便宽心了。不管是在眠香楼,还是在清都,或者宜国的什么地方,对妾身来说都是一样的。”
  容颜美丽,轻声细语,又是这般柔情,含情脉脉,满心满眼都是你,给自由也不要,情绪价值拉满,这让男人如何不心动?
  如果这是美人计,杀伤力简直无敌。
  被蛊惑的凌当归脑子转得速度变慢,只好先稳住她,“罢了,那其他的先不说了。总之湘露,你可不能寻死。送你的东西还是收下吧,不然本世子心中过意不去。”
  湘露还是摇摇头,“妾身不要。妾身只盼着世子不要厌弃了妾身才是。”
  “不会不会。”
  凌当归心虚地摆摆手,整个人显得比较僵硬。
  “真的吗?”
  湘露止住眼光,带着几分期冀。
  凌当归只得硬着头皮承认。
  湘露看出他有几分勉强了,失落地垂头,“世子,您是骗妾身的吧?”
  “不是……”凌当归握着折扇,扣着脑门,有些无奈。
  湘露抽泣,“妾身心中有一念想,若世子爷答应了妾身,妾身便信了世子爷,不再寻死觅活。”
  凌当归立马问:“什么?你尽管说来。”
  湘露擦掉眼泪,柔婉轻笑道:“妾身新学了一支舞,想跳给世子看,请世子品鉴。”
  女子足够聪明,知道眼泪这个东西,适宜为妙,便成情趣。而一旦过度,哭哭啼啼的模样就会惹人厌烦了。既然高高在上的世子给了台阶,她不妨顺势而下,扭转局面。
  果不其然,只见凌当归愣了一下,旋即不由笑了,耳根微红,似乎还有些扭捏。
  “湘露姑娘请。”
  陆观南扯了块布止住手心的血,瞥向桌案上的那枚血玉,不知在想什么,看了许久。
  如同一阵风乍起,忽然传来了丝竹管乐声。
  琵琶筝萧中蕴含柔情曼意,女子歌喉如莺,如春花绽放,腔调旖旎似醉,诉尽衷肠。
  佳人在侧,歌舞笙箫,真是够潇洒的。
  陆观南握住那血玉,没受伤的那只手渐渐用力,乐声抵达高潮时,上好的玉料霎时间化为齑粉。
  松开手,玉料碎屑飞舞。而这只原本好端端的手,也破皮了,血顺着指边下落。
  入夜,月如倒钩,细若锋刀。
  陆观南站在窗前,借着镂空的窗子,听不远处的笙箫声渐渐停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站了多久,忽觉心口一阵刺痛,随后仿佛数千根密密麻麻的针,在他体内以心口处为圆圈,四散游走起来,又像虫蚁毒蛇啃噬他的五脏六腑。
  金蛇毒,第六次发作。
  陆观南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扶着墙壁倒了下去。他感觉心跳在加快,再然后就是五脏六腑浑身上下加倍地疼、麻,脸上会起红痕,一道一道的。
  每月的疼痛是依次叠加的,一月强过一月,而这回却出乎他的意料,疼痛感和灼烧感虽也来势汹汹,然而并没有以往那般强烈。
  他甚至完全可以忍受,分神去想其中的缘由。
  一个时辰后,金蛇毒解。
  他已是出了满头大汗,大脑昏昏沉沉,渐渐失去了意识。
  彻底昏过去之前,陆观南忽然想起了一个月前,凌当归突然出现在禁屋中,喃喃自语的那句话。
  “再忍忍吧,还有半年……”
  第42章 闫庚
  巳时,光耀院落,秋日渐收尾。
  “少放些辣子吧,阿纵这些日子都不怎么吃辣,喜好清淡的。红婶,您这边点心都准备好了吗?多做一些芙蓉酥和云茶乳酪。对对菜谱,看看还没有什么漏掉的……”
  忙前忙后招呼的,不是旁人,而是祁王妃。
  后厨的烟气重,撩得她精致的脸庞上出现点点细汗。
  红婶借衣袖擦汗,“何劳娘娘亲自督促呢,这后边味道重得很,交给奴婢们就行了。”
  祁王妃掩唇,不甚在意:“我向来视阿纵为我的亲生儿子,他从小是娇纵着长大的,性子野惯了。偏偏这一个月来,受了这么多苦,感染风寒、被陛下幽禁、还遭到了刺杀,这好不容易太平了些,自然要好好抚慰他一番,何况王爷如今也大不像从前,整日在屋子里郁郁寡欢,我这心中实在是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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