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当初是他收买了张泫,致使祁王被流放到雁州。本以为祁王必死无疑,谁知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杀了回来。
  哪怕中间有陆茜娘,这么多年过来,也于事无补了。
  倒不如死前也给后世留下直名,以一死让凌执的声名更加浑浊。
  凌执如今意气风发,闻言丝毫不恼,还笑了一声,握住了玉玺,却不看陆渊,转身高声道:“请陛下还朝!”
  凌当归也看向殿外,脸上没什么表情。
  殿外,凌执的心腹簇拥着一个男子,渐渐走入。
  那身着龙袍的男子神情慌张,面如土色,整个人都在发抖。
  “诸位可还认识?”凌执环顾大殿,问。
  不是旁人,正是天熙帝的太子,被流放结果于吴州“病逝”的废太子凌羽,如今起死回生了。
  “本将军攻下吴州之时,无意中发现了此人,心中很是怪异,竟长得与废太子殿下一模一样,再一仔细追问,方知当时废太子并没有去世,而是病重,禁军匆匆下葬,然而废太子福大命大。个中隐情,只可谓命运二字。”
  “先帝皇兄被奸臣所害,意外坠崖。薛王不得宗庙祖宗之法,擅自继位,实乃大逆不道。本将军今日便是要清君侧,还帝位于先帝皇兄之正统,复立废太子之名号,拥太子登基。众位,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
  精兵强将,刀枪剑戟,三十万的大军面前,文武百官能意下如何?不同意的都已经被砍了,若不甘受辱的,已经撞死在金銮殿的柱子上了。
  凌当归能听见金銮殿中一根针落地,鸦雀无声。他垂眸敛睫,投下一片阴影,余光瞥了眼身后的风絮。
  风絮低下了头。
  凌当归心下烦躁,呼吸沉沉。
  此事却也怪不了风絮,确实如祁王所说,攻吴州时无意中发现了隐居山野的凌羽,经过逼问,才从风絮口中得知真相。
  凌当归记得自己找祁王摊牌时,祁王笑得很慈爱。
  他说,他还真愁呢,还得多亏阿纵,有凌羽在,不至于彻底落实谋反之名。
  凌羽被推上皇位,愕然地听着殿中以祁王为首的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凌当归没跪,而是离开了金銮殿,身后依然在山呼万岁,见被浓烟染黑的天空,心脏酸涩。
  新的政权开始了。
  凌羽继位,年号建宁,任叔叔凌执为大将军兼丞相,统领三军,掌管百官。
  三个月后,建宁帝以极其卑微的姿态发布诏令,祁王凌执有帝王之才,朕愿禅位。
  祁王自是不受,三禅三让。
  至此,凌执继位为帝,改元嘉成,论功行赏,封国公王侯无数。宫廷内,追原配陆茜娘为皇后,封侧妃窦英为新后,封子凌纵为太子,女凌柳卿为公主。
  此外,大赦天下。
  而不久后,只三个月的建宁帝凌羽,病逝于封地。
  是夜,星月交辉。
  凌当归大病了一场。
  第151章 出使
  宜国政权更迭的消息,天下皆知。
  自从二十年前不得已签了和平条约后,宜国与许国一直维持着表面上的友好礼仪。
  这次也是如此,新帝继位,许国当派使者前往宜国,奉上贺礼,维系两国之“好”。
  春分已过,宴赏王公贵族的筵席甫一结束,乾灵宫内,昭平帝就换了龙袍,穿上自己最常穿的那件青蓝色常服,斜倚软塌。
  季春剪短了烛芯,火光一闪,霎时更加明亮,映照袅袅细烟,也将殿下跪着的玄衣少年衬得越发灼目。
  没错,是灼目。
  青竹一般的身段。
  纵然一群人当中,有亮色衣着的,然而昭平帝一眼扫过去,最先瞧见的仍是这个素爱穿黑衣的秦王。
  他轻笑一声,对提问避而不谈,却是将心思转向毫不相关的,语带惋惜:“朕听闻玄青在清都时,常爱穿白衣,清都称誉不绝,道之为如琢如磨、温雅端方的‘神仙君子’,只是如今倒不见你穿白衣了。”
  不仅不穿白衣,便是性情,也大变了,冷得如同寒冬里结出的厚厚冰霜。
  陆观南闻言,起初只觉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很快他就意识过来了,眼睫一敛。
  这是在暗示他曾经在清都的那段朝臣认为“耻辱”的往事,尊严有失,不宜出使。
  昭平帝带着醉意:“何人让你不再穿白衣啊?”
  话题却一转,陆观南微愣,平静道:“无人。曾爱穿白衣,自诩洁净,实为年少无知,衣着之色,不过不值一提的身外之物。”
  昭平帝笑声爽朗,与韦松、秦从云道:“你们看看,多大的人啊,竟也谈起年少无知了。”
  昭平帝甩了甩佩玉的穗子,目光落在他腰间所挂的那枚明显见时日的玉佩,打趣道:“少年老沉,小小年纪就心思这么重。就是不知道你到自己心上人那里去,是不是仍旧是这个冷漠的样子。”
  近臣皆笑,别有意味。
  陆观南抿了抿唇,摸不准昭平帝的意图:“……”
  他也十八岁了,同年龄的皇子都有娶妻纳妾,唯独他孑然一身。
  他没宣扬过,但也从没瞒自己心悦阿凌这件事,对昭平帝三番两次的塞人或者明里暗里地牵红线,都予以拒绝,任昭平帝怎么说都没用,态度极度坚决,甚至还有几次惹恼了昭平帝,好几顿争吵。
  最严重的一次,一向宽和含笑而不显怒色的昭平帝摔了杯子,给他气得丝毫不顾帝王形象,又是指着他骂他没出息,又是阴阳怪气。
  “那凌纵原先就是个恋酒贪花、斗鸡走狗的纨绔,日日沉湎女色,顽劣不堪,他也配值得你在这朝思暮想?!想得睡不着,一枚破玉佩碎了还给它补起来,当个宝贝似的。好啊,你在想纠结来去,就是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也像你想他一样想你?你在这推三阻四,不肯与女子成婚,你看凌纵当了太子,或者皇帝之后,是不是三宫六院,子孙无数?”
  这话真是戳到了陆观南的心,当即便也不顾父子君臣的礼仪,立马站了起来,脸黑得像锅底。
  他与昭平帝不像是父子,隔着被下令灭族的傅氏,又空白了十八年,关系很难亲近,疏远中还掺杂着些恨意。陆观南想,他有什么资格说阿凌。
  父子僵持了许久。
  不知谁在这一局里胜利了。
  但昭平帝后来不再往秦王府送人,也不再提及京中哪家大人的女子温婉贤淑亦或是英气勇敢之类的,似乎被气得不轻。
  “你真当朕不知吗。”这回昭平帝却看不出任何愠怒,反而还挺得趣,“你在清都那祁王府时,被迫当着伺候凌纵的奴隶时,不就常穿黑衣吗。哈哈哈,莫非是因为他一句你穿黑衣好看?”
  陆观南蹙眉,面色很镇定,暗暗吃惊。
  他当然记得清清楚楚,阿凌让他换自己的衣裳,弹琴舞剑,说是要羞辱他。换的就是那套织锦黑衣,称“男要俏,一身皂”,说他黑衣好看,之后将他的制服也都换成了黑色。
  可高门大院里的这点细碎小事,昭平帝竟然也能查到吗?清都到底藏了多少许国的细作……
  昭平帝的笑声停了,道:“天底下竟有这样……的人。竟还是朕的儿子。”
  陆观南听得出来他的言外之意,还是那句话:他很蠢,吊在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身上,没出息。
  “让父皇见笑了。”陆观南眉心动了动,冷声回应,“儿臣与父皇所奏之事,还请父皇思虑。儿臣在清都多年,熟悉那里的一切,是使节的最适宜人选。”
  昭平帝叹道:“急什么,朕又没说不答应。朕说那么多,也不过是想拉近我们父子之间的关系罢了。”
  陆观南抬起了头,漆黑的眸中明显闪过一丝意外。
  昭平帝笑道:“朕已经拟好诏书,且令人点好贺礼了。”
  季春从内室取出诏书,递与殷玄青。
  “七日后卯时启程,韦松韦太傅与秦王作使臣,永盈公主随同。”
  陆观南一个字一个字地扫过诏书,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看完之后合上紧握,指节发白,垂眸道:“儿臣遵旨。”
  昭平帝但笑不语。
  遣走秦王,乾灵宫内只有丞相与太傅二人。
  二人担忧道:“陛下,让秦王殿下去清都,是否不妥……”
  昭平帝饮了醒酒茶,慢悠悠道:“朕已经想清了,就让他去,一是让他看看他心心念念的人如今当了太子,身边迟早莺莺燕燕的,还不将他忘了个干净;二是让他彻底明白,宜国太子与许国的皇子,绝无半点可能。另外,加派人手,再寻生死蛊的解药。”
  秦从云和韦松心下了然,这法子确实好,有助于走出来。
  只是太残忍了些,怕是要脱层皮。不过若能熬过来,便也算值得。
  *
  春风吹桃花,凌当归从充斥着凌羽、凌沧、丁不弃,还有天熙帝、井氏父子等人的浑噩梦中惊醒,缓缓镇定下来,擦掉脖子里黏腻的汗,开窗透透气,托腮打着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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