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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话事人 第532节

  冯曙继续说:“读书使我明理,并且学医赚了钱,而我又以读书人的方式教养犬子。
  虽然犬子年纪还小,但我给他自由并告诉他,要记得读书人身份,多与读书人交往。
  他交了很多读书人朋友,他跟朋友聚会,深夜才回家,我并没有责骂他。
  月初时,他又去参加了读书人雅集,可别人像是对待动物般的羞辱他。
  别人辱骂他的道试座师房寰为房倭瓜,别人指责他根本不配进学,别人嘲讽他写的诗词都是垃圾。
  他才十六岁,心痛得不能哭,但我却哭了,我为什么哭呢?
  我视他为冯家的珍宝,但却被别人踩成了一无是处的垃圾。”
  林泰来:“……”
  真是没想到,小冯梦龙还有这种遭遇?听这意思,好像是在苏州文坛被集体霸凌了?
  实在太惨了,难怪历史上冯梦龙似乎在苏州本地文坛混得不怎么样,好像也没什么人脉。
  又听到冯曙继续说:“我按照读书人规矩解决问题,去找了文衡山关门弟子、苏州文坛领袖王稚登。
  但王稚登却说,犬子咎由自取。我像个傻瓜似的站在大门口,而那些羞辱了犬子的读书人却朝着我笑。
  于是我对犬子说,为求公道,我们必须去找林大官人……”
  林泰来突然打断了冯曙,“等等,我有一个问题。你去找王稚登之前,何不先来找我?
  就算我本人不在苏州,也可以写信或者到林府求助。”
  冯曙垂头说:“大官人有何吩咐尽管说,但请一定要帮帮犬子。”
  林泰来淡淡的说:“我们相识多年,这是你第一次来找我帮忙。
  我已经记不起,上次去你们冯家五龙茶舍喝茶是什么时候了,何况我还是令郎的同年同窗。
  我坦白说吧!你从来就不想要我的友谊,而且你怕再欠我人情。”
  冯曙辩解说:“我不想卷入纷争和是非。”
  林大官人又说:“我了解,你们冯家过的很好,令郎已经进入了士林,成为了体面读书人,伱不需要我这种仿佛随时带来麻烦的朋友。
  但是,现在你来找我说,林大官人请帮我主持公道。你对我一点尊重也没有,你并不把我当朋友。
  当年你尾随我们社团治疗了那么多伤员,你甚至不愿意喊我一声坐馆。”
  站在旁边听对话的高长江不禁目瞪口呆,啥时候坐馆和冯太医这么熟了?
  张口朋友,闭口友谊的,他高长江追随这么多年,也没这待遇啊!
  对此高长江敢百分之百的断定,坐馆一定是有什么图谋了!
  冯曙无奈的说:“我只是想求大官人为犬子主持公道,我应该付出多少银子?”
  高长江摇了摇头,按住了冯曙的肩膀,不客气的说:“你还是走吧!”
  林泰来伸出手指着冯曙,叹道:“冯太医,冯太医,到底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的不尊重我?
  如果你以朋友的身分来找我,那么伤害令郎的杂碎就会受到惩戒。
  令郎的敌人也就是我的敌人,那么他们就会害怕令郎。”
  为了儿子的前途,冯曙别无办法,低头改了称呼说:“请坐馆帮忙。”
  他曾经以为,儿子考中秀才后可以清清白白的混士林,不想再和涉黑的林家有所牵扯。
  但是没想到,文坛也能这么黑,到头来还是要找林坐馆求公道。
  林泰来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我会为令郎讨回公道。”
  让冯曙离开后,林泰来对高长江问道:“冯梦龙是怎么回事?”
  高长江答道:“我对文坛的事情没有太过于关注,不过确实听说冯梦龙遭到了大量贬低和排斥。”
  林泰来又问道:“与文家有没有关系?”
  文家就是文征明的文家,因为文征明徒子徒孙实在太多,号称苏州文坛的半壁江山。
  现在的苏州文坛领袖、天下第一布衣诗人王稚登,就是文征明的关门弟子。
  高长江犹豫着说:“现在没有直接证据表明,与文家直接相关。”
  林泰来笑道:“文家未来希望所在、文征明的曾孙文震孟与冯梦龙同龄吧?
  听说文震孟今年也入学了,算是在文坛出道了吧?
  可惜同城有个冯梦龙,早三年就入学了,似乎比文震孟更少年天才啊。
  如此看来,这两人算是同一生态位的直接竞争对手。
  若是废了冯梦龙,文震孟就是独一无二的苏州文坛天才少年了。”
  高长江:“……”
  若天下阴谋论共一石,坐馆脑子里就有一石二,别人还倒欠坐馆二斗。
  难怪坐馆刚才对冯梦龙他爹张口朋友闭口友谊,原来是为了肇事寻求借口。
  林泰来信手在桌案上翻了翻,把张凤翼的名帖翻了出来,对高长江说:“下一位有请灵墟先生!”
  张凤翼,文征明晚年忘年交、苏州三张兄弟之一、林泰来名义业师张幼于的亲大哥、苏州书画市场最大操盘手、著名戏曲家,号称曲不离口。
  当然目前他最重要的一个身份是——林大官人在苏州文坛的具体代言人。
  林泰来问道:“灵墟先生啊,听说冯梦龙月初雅集上被人羞辱了?”
  张凤翼答道:“确有此事。”
  林泰来带着杀气说:“当时参与的人都有谁,你写个详细情况给我。”
  张凤翼疑惑的说:“为了一个冯梦龙,似无必要吧?”
  只要还存在名利,在文坛每天都会有这种事发生,你林大官人管得过来吗?
  若要说冯梦龙是府学同窗,但府学同窗还有一百多个呢。
  林泰来又道:“也不完全是为了冯梦龙讨公道,听说那些人还辱骂了当年的提学官房寰,称之为房倭瓜。”
  张凤翼下意识的说:“当年房提学的口碑确实很烂,公认为近几十年最烂的一个提学官”
  如果不是房提学人品那么烂,别人又怎么会用房提学讥讽冯梦龙不配入学?
  说到这里,张凤翼突然又想起,林大官人和冯梦龙似乎同年为秀才……房提学人品再烂,那也是林大官人的道试座师。
  所以林泰来找场子,哪怕是酷烈报复那几个辱骂房提学的人,也是天经地义。
  于是张凤翼痛快的说:“明白了!今天回去后,我就将那日在场情况写个详细叙述,然后交给你。”
  林泰来又道:“另外,现在公认以王老登为苏州本地文坛领袖,但我觉得从冯梦龙这事来看,德不配位啊。”
  “王老登?王稚登?”张凤翼恍惚了一下,但又觉得“王老登”这个称呼莫名的顺口。
  在万历十四年中秋夜的林泰来诗集事件后,王稚登圈子和张凤翼圈子就分裂了。
  如今王稚登圈子与林泰来交集不大,主要是也没什么利益冲突,处于各玩各的状况。
  不过张凤翼还是提醒了一下说:“王老登可是从文衡山先生那里传承的衣钵啊。”
  林泰来轻蔑的问道:“王老登有几个打手?他背后的文家又有几个打手?够不够一千人?”
  张凤翼擦了擦汗,“咱们还是说回文坛的事情,老夫并不负责其他方面的业务。”
  林泰来冷哼道:“从我的小兄弟冯梦龙的遭遇就能看出,我不在苏州这段时间里,很多人已经忘了规矩。
  现在我认为,有必要重新立一立规矩了!”
  张凤翼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日均五人的林大官人,但他还是不明白,这次林大官人真正意图到底是什么?
  讲到这里,林泰来又对高长江说:“你立刻派人去打听,文家新秀文震孟入的是县学还是府学?下一次聚讲是哪天?”
  高长江:“……”
  不愧是坐馆,上到八十老人,下到十几岁未成年,就没有不敢打的。
  林泰来想了想后,还是对张凤翼透露了消息:“大约再过两个月,九月底深秋时候吧,王老盟主会在苏州举办文坛大会。”
  张凤翼对这个消息十分讶异,王老盟主都隐居两年不出了,怎么忽然又有心气开文坛大会了?
  而且更惊奇的是,还专门趁着林泰来在家的时候,跑到苏州来开文坛大会?这是嫌命长了?
  又听到林大官人继续说:“文坛大会的主要开销,全部由我来负担。”
  张凤翼:“……”
  这他想起了一个民间故事,老鼠新娘嫁给猫。林大官人花钱帮王老盟主办文坛大会,给人的感觉就是这么诡异。
  随即林泰来暗示说:“王老盟主或许有退位之意,我希望到了那时,苏州本地文坛不需要有太多其他声音。”
  张凤翼终于能理解了,为什么林泰来打着替冯梦龙讨公道的旗帜,想着拾掇王老登,甚至还有可能连带文家。
  这就是欲征服全国文坛,先征服苏州文坛;欲征服苏州文坛,先征服王老登和文家……好大的一盘大棋!
  谁能想到,从冯梦龙被排斥就能引发出如此剧烈的文坛地震。
  最后林泰来拜托道:“文坛大会的具体事务,少不得要劳烦灵墟先生操劳了。”
  张凤翼答应了下来:“好说好说。”
  对于向来长袖善舞的张凤翼来说,这不算什么难办的事情。
  送走了张凤翼,林大官人看着桌案上堆积的名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样一个一个的接客,要接到什么时候去?
  便忍不住对高长江叹道:“吾欲与若率伙计俱出胥门快意火并,岂可得乎!”
  高长江撇撇嘴说:“那是九元公你不行,我兴之所至时,连再上台说书都可以。
  除非被你抓来当差,才会失去自由。赶紧着,下一个叫谁进来?”
  林泰来烦躁的说:“真不想这样无聊的接客了,我只想出去堵人打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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