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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告诉他了?”
  “还没有,”张启渊显得丧气,说,“我刚才脑子里很乱,一堆事儿要解释,根本没想到说这个。”
  “以前觉得你挺聪明的,后来觉得你脑子不灵光,”徐目道,“现在彻底明白了,你就是薄情寡义,心如磐石。”
  张启渊把自己嘴里的肉咬住了,好半天又松开,说:“我真的打算跟他过一辈子了,昨儿夜里走之前,也跟我娘说了。徐公公,你不知道他那时忽冷忽热,我有多捉摸不定,他不准我再去找他,搁在以前我肯定硬要去找,可我没去找,因为我想要他的真心,才担心等不来他的真心。”
  “启泽过完了满月那时候,我想他,想得连值房都去不了,吃不下饭,又正逢西厂不太平,家里因为这个,打算把我送到辽东去,”张启渊慢慢说着,觉得揪心了,又咬嘴,道,“相思入骨,情根深种,我就给他写了封信,想诉说我的惦记,结果却……后边儿的事你都知道了。”
  昏暗的街市中,张启渊眼睛里有了水光,他转过头将徐目盯着,问:“徐公公,我为他挨了打,和奉国府了断,这些全都一文不值吗?”
  两个人停下脚步,空气一下子凝固了。
  一会儿之后,徐目才张嘴出声,他说:“渊儿爷,请求你原谅我一次,我方才想错了。”
  徐目并非看在奉国府的面子上说着巧话,而是刚才短暂的思忖让他豁然开朗。以前他总觉得张启渊太潇洒、不细腻,今晚又埋怨他没对魏顺承诺过什么,可事实是:张启渊敞开胸怀步过长路,欣赏着魏顺,也爱上魏顺。
  不该以表象评判一个人的,徐目想。
  他于是告诉张启渊:“与世家身份做了断这事儿,说老实话,搁在我身上我肯定做不到。”
  张启渊倒不谦虚:“你知道就好。”
  继续朝前走去,光线更暗,该穿过一道昏暗的胡同了,徐目心内却点上了灯,不再觉得魏顺跟张启渊的爱恨是纠在一起的线绳。
  因为线绳是还有救的、花功夫就能解开了,可魏顺和张启渊不是,他俩是陶瓷碟子摔碎了,甭管怎么碎的,反正是碎了,就算拼了回去,还是个碎的。
  张启渊那恣意浪漫的心呐,里边尽是金风玉露的情缘、才子佳人的故事。那些心生爱慕的、露水情缘的、从一而终的,是写书人香艳沉醉的梦,是权贵公子潇洒绮丽的情,却不是魏顺那般活生生又残缺的人。
  张启渊用学来的那些答不了题,才在魏顺面前乱了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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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无量的住处还是他第一次到药铺时睡的小屋,光线不好,平时堆放些药草,仨人也在这儿吃饭。
  晚上柯五巧做完事,拍了两下门进去,看见林无量正坐在床上,腿上放着本翻开的书,身边是一碗炒瓜子。
  他自在极了,正在一边嗑瓜子儿一边看书。
  柯五巧一伸手,把碗里的瓜子抓出个坑,然后去墙边靠着站,牙底下嗑得“啵啵”响,一边吐皮儿一边问:“你那点心呢?”
  林无量:“什么点心?”
  “徐大人昨儿给买的点心,”柯五巧转过脸去,把嘴里的瓜子皮啐在地上,说,“我看着他给你了,快,拿出来给我吃一个。”
  “我自己还没吃呢,总共也没多少,”林无量把书翻过去扣在床上,然后转过身去,从叠起来的被褥里找东西,半天了拿出个布包,解开一层,又是一层,他说,“那给你吃一个吧……对了,给掌柜的也吃一个。”
  柯五巧走到桌子旁边坐下,笑他:“又没人偷,金子都没你这么搁的。”
  “给,果馅儿顶皮酥,”林无量把点心取出来两个,拿来递进柯五巧手里,柯五巧放下一个, 吃着一个,他盯着人家的嘴瞧,问,“好吃吗?”
  柯五巧点头,问:“他为什么给你买这个?”
  “我不知道啊,我可没问他要!”
  林无量斩钉截铁地解释,也坐了下来,他不是怕柯五巧乱想他跟徐目的关系,而是怕她觉得自己贪心,沾上个人就要这要那。
  看他战战兢兢这副样子,柯五巧嚼着点心笑出了声,说:“你看吧,我跟我娘为他们做事儿这么久,都没收到过点心。”
  林无量被她盯得不自然了,微微转过头去,说:“那他肯定给你们别的了,银子什么的,都比这好。”
  柯五巧停下笑,沉默了一会儿。
  接着忽然问:“你俩那天晚上说话了?”
  林无量:“哪天晚上?”
  “我不在的那天晚上。”
  “说了。”
  “那你们……”柯五巧本来不打算问的,觉得有些冒犯,可这些天看徐目总来药铺,又好奇得不行,终究这样兜圈子地问了。
  林无量笑得很假,说:“我们怎么?我们还那样。”
  柯五巧:“他把身份告诉你了?”
  “嗯,他都跟我说了。”
  柯五巧:“那就行了。”
  话就到这儿了,姑娘起身走了,把林无量给的点心带上。林无量仍旧在凳子上坐着,把胳膊放到桌子上去,一只手撑脸,一只手在木头上无聊地敲。
  他得承认,那晚知道徐目是阉人以后,他加注在他身上的好、念、期待、爱慕全都碎了一次。他在药铺外的胡同送他离去,回去关上门,盯着那桌子酒菜,坐着等掌柜的和五巧回来。
  但他不懊悔。
  不但不懊悔,竟还生出了点儿缠绵的、透彻的悲悯,仿佛把心凑到他的心旁边去了,感觉到他的温度,觉得他这人哪儿哪儿都招人喜欢。
  昨儿傍晚他来,带着街口那家铺子的点心,趁别人没看见塞给他,说:“这不能放太久,天气热。”
  他受宠若惊。
  可俩人还是那么含糊着,柯掌柜的出来了,于是没再多聊,徐目跟母女俩说她们的正事去,林无量去里边儿烧水,给他泡了茶端出来。
  接着,林无量坐下拣药草,在徐目身后端详着,觉得他这人真好,哪怕曾经做过提督近身的伴当,也不傲气严厉、不高高在上。他对人的好带着点儿木讷,跟坊间平常男人对待娘子一样。
  他身手应该也好,所以身条儿端正;眉眼带着杀气,但样子很俊秀。
  徐目靠着在西厂里练来的那种敏锐,察觉到了林无量的目光,所以一边说话一边转头,不经意看了他一眼。
  林无量一下子讶异慌张,脸埋到胸口底下去了。
  待了一会儿到天彻底黑,徐目要离开,柯掌柜的吩咐林无量去送,俩人于是一起走了段儿路,开始也没多说什么,徐目讲了最近在主家遇见的小事,林无量走在他身边,听着他说。
  问他:“你会再来吗?不是说今天这样,是说来吃饭。”
  徐目答:“再说吧,这几天就不了,我们主子蒙难,这么多天了,我得帮他想想办法。”
  林无量轻轻一笑:“这也跟我说啊?不怕我是西厂的敌人派来的?”
  “我前两日找人查过你的身份了。”
  “好吧。”
  徐目:“会责怪我这么做吗?”
  林无量摇头,道:“我知道了你的底细,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其实你直接问我就好了,我会说的。”
  “行,”徐目点头,顿了一下,忽然提起很久以前聊过的事儿,问,“什么时候让我看看你的飞镖?”
  “可以但是……我没东西,之前那个没钱的时候卖了,拿来买包子了。”
  徐目:“知道了,我找人给你做一个。”
  夏夜,温风习习,在韩家潭的街口,林无量愣住了。
  然后就停步,两人相向而视,道别了。
  第58章
  这一夜,张启渊住在了徐目家里,彩珠带人忙上忙下,给他找干净衣裳、弄洗澡水,又问候端茶、安排住处。魏顺开着窗户在榻上坐到半夜,结果徐目又回来了,他说担心魏顺遭遇危险,翻来覆去睡不着,所以干脆回来。
  魏顺觉得他多想了,撑着手坐在榻边儿上,两条腿垂下去一前一后地晃,说:“不会有人杀我的,我现在这样,威胁不了谁了。”
  徐目:“我主要想着渊儿爷这档子事,张吉肯定知道他来找你了,却没进来问,这很奇怪。”
  魏顺低下头弄着寝衣的袖子,道:“可能没想好怎么问?或许明天就来找了?这些天我身边时常不跟着人,张吉要想杀我,早就动手了,不会让我活到今天。”
  徐目吁气,找了张凳子坐下,说:“你是张吉当初留下的命,要是他亲力亲为杀你,那就太残忍了。”
  “他联手李如达纠举我一事,无异于杀我。”
  魏顺喝过安神的药了,但白天跟傍晚被张启渊那样闹腾一番,喝什么药都没用。他把光着的脚踩到榻上去,盘腿坐下,按摩自己的手指骨。
  徐目说:“渊儿爷在我家洗过澡了,睡下了。”
  魏顺嘲讽:“就你家那俩仆人,不够他祸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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