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山月 第148节
靖平帝一脸怀疑:“哦,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是这样,皇城司盯梢疑似细作的三人,发现他们去了方相府上吊唁。微臣听说秋六姑娘就在相府,便借着与她见面的机会拜托她留意方相动静,没想到她竟不顾危险潜入方相书房,发现了密室所在……”
薛寒这话真真假假,是与秋蘅商量好的。
拷问那位北齐细作时就从他口中得知,三人在夜入相府送礼之前就借着吊唁去过相府,与方相定好了送礼时间。
有了这个讯息,就可以巧妙调换一下顺序,皇城司先发现细作开始盯梢,再发现细作去相府吊唁,于是拜托正好在相府的秋蘅留意,这样既能掩盖秋蘅住进相府的目的,又能让世人知道秋蘅在铲除奸相这件事上的功劳。
薛寒想到他提出这些说辞时,少女摆手拒绝的样子。
她说:功成不必在我,令奸相伏诛最重要。
但让他独领功劳,他做不到。
是因为他怀疑阿蘅才派人盯着,从而意外发现了细作。也是因为阿蘅发现了密室,记下了开启密室的机关,他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得到方相通敌证据,甚至那本暗账都是阿蘅拿到的。
可想而知,若他对方相没有动作,手里握着暗账的阿蘅定会有所行动。知晓了阿蘅做的那些事,他不会自大认为没有他,阿蘅就办不成事。
这功劳并非今上的奖赏,而是铲奸除恶的荣光。
世人应该知晓阿蘅的付出。
靖平帝听得瞠目结舌:“秋六姑娘竟然潜入了方元志书房?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做到的?”
薛寒以理所当然的语气道:“秋六姑娘聪明机智,勇气非凡。”
至于如何潜入的细节,一个字都没提。
而靖平帝听了这话,立刻想起了秋蘅在秋猎时引开黑熊救下容宁郡主的事,对她能潜入方相书房顿时没那么震惊了。
“这样看来,还多亏了她。”靖平帝感慨一句,没有再说什么。
该罚的还没罚,该奖的自然也不急。
薛全与薛寒一同走出去。
“你随我来。”撂下一句话,薛全负手往前走。
薛寒默默跟上。
进了房间,薛全霍然转身,冷冷看着薛寒:“为父竟不知,寒儿有这么大的本事。”
薛寒坦然与之对视:“监察百官是皇城司的职责,孩儿能坐上皇城使的位子离不开父亲提携。孩儿不愿成为失职之人,令您失望。”
薛全似笑非笑:“不止有本事,还能说会道。寒儿,你真是长大了啊。”
“孩儿再长大,也是您的孩子。”
薛全沉下脸:“你能记着这一点就好!与方元志对上这么大的事,你竟先斩后奏,还有没有把为父放在眼里?”
薛寒见薛全把火发出来,便知这一关勉强过去了。
当然他也明白,养父心中芥蒂是不可能完全消除的。他一直是那个乖巧听话的孩子还好,若以后再如对付方相这般行事,终有剑拔弩张那一日。
可人不是木偶,总会长大的。
薛寒在心中叹口气,面上半点不露:“孩儿不是有意如此,而是来不及。方相权势滔天,若给了他反应时间,再想拿到他通敌证据就难了。父亲应该清楚,方相身为百官之首与北齐勾结对大夏危害多么大,放任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薛全皱着眉,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与方元志一内一外,配合还算愉快,可怎么都想不到这厮居然通敌!
贪污受贿,卖官鬻爵,这都正常,怎么能勾结齐人呢!一旦大夏被北齐灭了,他们这些人和猪狗有什么区别?
贪婪到愚蠢的地步,死了也是活该。
“这次算特殊情况,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
“孩儿知道了。”
应付完薛全,薛寒才走出皇宫就接到消息:方相死了,吃了牢饭后中毒死的。
得知此事的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怕方相除了与齐人勾结的事再招出别的,被人灭口了。
与方相牵扯之人何其多,想要找出来就难了。而他是死在大理寺的,这个烂摊子就与皇城司无关了。
而随着方相一死,他收受北齐贿赂一案的审理就更为迅速,相府男丁流放,女眷列入贱籍,抄没家产。
令人讽刺的是,相府上下被问罪时方三公子还没出七七,尚未下葬。
念经的僧人、道士都不见踪影了,川流不息来吊唁的盛况仿佛一场梦,除了官差出入,更多的是知道方相罪行后来泄愤的百姓。
永清伯没忍住去看了一次热闹,险些被泼到粪水,赶紧跑回了家。
“方相——不对,是奸相一家,真的完了!”
对老夫人说出这话时,永清伯感慨不已。
老夫人冷笑:“不是要把四丫头送去相府么?”
“这谁也没有前后眼啊。”永清伯大感没面子,后悔来千松堂了。
他是实在唏嘘想找人说说方家的事,死老婆子竟一直等着看他笑话。
那六丫头还跑去讨好相府大太太呢,不也白费了功夫。
永清伯打发人去请秋蘅,婢女回来禀报:“老伯爷,六姑娘出去了。”
永清伯只好作罢。
街头路边,秋蘅喊一声:“张伯停车吧,我自己走走。”
街上一切如常,并没因方家的覆灭有什么不同。但秋蘅知道,很多人的命运已然不同。
有节奏的敲门后,门内有人问:“谁?”
“鹊。”
门打开,聂三娘忙把秋蘅拉进去。
第176章 犹可期
聂三娘拉着秋蘅,满脸欢喜:“我就知道六姑娘会来。”
“方家的事,三娘也听说了?”秋蘅一边往内走,一边问。
“听说了,那能没听说吗。我还随街坊们一起去方家泼了粪水。”聂三娘说这些时,气愤不已。
百官之首竟然收齐人贿赂,天打雷劈都太便宜了那奸人!
秋蘅吃惊看了聂三娘一眼。
实在想不出三娘是会泼粪水的人。
“我四姐——”秋蘅刚问起秋芙,就听一声响,闻声望去就见秋芙立在堂屋外的台阶上愣愣看过来,一个盆子在她脚边打着转。
那个在永清伯府锦衣华服的少女此时荆钗布衣,瞧着清减不少。
秋蘅走过去:“四姐,好些日子没见了。”
秋芙如梦初醒,冲过来抓住秋蘅的手:“六,六妹,你怎么来了?”
秋蘅莞尔:“我来带你回去。”
秋芙下意识后退一步,眼中满是惶然:“我听三娘说相府完了,是真的吗?”
对秋芙来说,虽与聂三娘同住了一段日子,但她只信秋蘅。
父母还想拿她换好处呢,何况别人。除了救她出火坑的六妹,她很难再轻信旁人。
“对。奸相通敌的罪名已落实,还查出了其他罪行,方家人流放的流放,入贱籍的入贱籍,已是彻底完了……”
秋芙捂嘴听着,眼泪簌簌而落。
那如山般压在心头的恐惧终于一点点散去,只留下浅浅阴影。
“我,我什么时候回?要等到晚上吗?”哭出了连日来的闷气,秋芙擦擦眼泪问。
“不用,现在就可以和我走了。”秋蘅把提着的包袱递过去,“刚买的成衣,四姐试试合不合身。”
秋芙接过包袱,嘴唇动了动。
她想问难道就这么光明正大回去?
但见秋蘅一派淡然,秋芙最终什么都没问,转身进屋去换衣裳。
“这些日子,辛苦三娘照顾我四姐。”
聂三娘给秋蘅倒了杯热水:“六姑娘这是什么话,我们几个身家性命都是你给的,你这么说不是寒碜我么。有四姑娘给我作伴,我高兴还来不及……”
说话间,秋芙从里屋出来了,不自在拉拉衣角,问秋蘅:“没什么不妥吧?”
“妥当极了。”秋蘅肯定道。
聂三娘含笑看着重穿华裙的少女,心潮起伏。
她还记得那个夜里,眼前少女的绝望无助,这让她想到了妹妹。
从袁宅那个魔窟走出来,却没了往前走的力气,停留在最好年华的妹妹。
她听六姑娘说了四姑娘的遭遇。
真好啊,有六姑娘在,四姑娘没有和妹妹一样身陷泥泞,还有可期待的未来。
“三娘,多谢你这些日子关照我,也替我谢谢陶大哥他们……”临别前,秋芙拉着聂三娘的手,诚心道谢。
“我们是六姑娘的朋友,四姑娘这话就见外了。四姑娘回去后过得好,我们就开心了。”
会过好吗?
秋芙不确定,但似乎也不怎么怕。对她来说经历了这一遭,好像就没什么可怕了。
戴着帷帽走上街头,秋芙打了个寒颤:“好冷,一下子就这么冷了。”
在聂三娘那里避祸,她老老实实没出过门。
“寒冬腊月,自是冷的。”秋蘅应了一句,望向喧闹处。
是相府的男丁被押送出城,看热闹的百姓一直跟着,叫骂声不绝于耳,时不时还从人群中飞出个破烂,砸在那些一脸麻木的男人身上。
秋芙驻足,小声道:“可惜没有奸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