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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山月 第274节

  他在心中下了决定,如果那个声音骗了他,阿蘅死在了那个深潭里,那他就把自己这条命赔给她。
  他知道这不够,倘若阿蘅死了,他死上千百次也没有意义,他赎不清对阿蘅的罪过。
  好在阿蘅真的如那个声音所言,回来了。
  他悄悄安排的人守了那个深潭十日,阿蘅回来了。
  那个声音没有骗他。
  京城再相逢,阿蘅面上虽保持了距离,可眼里对他的亲近没有变。
  只有他心中明白,就算阿蘅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们再也回不到山间相伴那四年的纯粹。
  他亲手毁了这份情谊,毁了他无比珍惜的这份情谊。
  “我要做什么,你都知道?”秋蘅浓密如扇的睫毛轻轻颤动,心中恨与痛交织。
  她千难万险,踽踽独行。
  他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而凌云的回答出乎意料:“不,我不清楚。”
  秋蘅目不转睛盯着他,试图找出他扯谎的样子,对上的是一双被愧疚与痛苦溢满的眼。
  “我只知道你能去到三十年后的我身边,能带着所学回来。你会做什么,未来会发生哪些大事,如何做才能改变亡国的命运,这些我都不知道。那个声音向我传递讯息是有限的,算起来明确的讯息只有三次。”
  “三次?”
  “第一次,就是催我去随云县,是我头疾的开始。第二次,就是三年前,催我把你推进那个深潭,大夏面临亡国危机就是那次传递给我的。”
  “第三次呢?”
  “第三次——”凌云顿了顿,看向秋蘅的眼神复杂极了,“第三次,在秋猎时。”
  秋猎?
  秋蘅一怔,福至心灵生出一个猜测:“太子!是太子秋猎时没死在那场大火里,那个声音又出现了,所以你秋猎时头疾犯了,对不对?”
  凌云点了点头。
  阿蘅一直这么聪明。
  “那个声音要你干什么?”秋蘅问。
  凌云沉默不言。
  秋蘅靠近他,目光如刀:“让你‘拨乱反正’,杀了太子吗?”
  良久后,凌云才轻轻点了点头。
  秋蘅怒火直冲头顶。
  那个为风雨飘摇的大夏鞠躬尽瘁,殚精竭虑的先生,要太子如原本那样死去,好让他辅佐的那位君主继位。
  可他凭什么觉得他做的是对的?
  不过是私心罢了。
  还好她醒悟得早。
  那些未来的君臣把她打磨成他们想要的刀,可她是有血有肉有思想的人。
  秋蘅想哭,也想笑。
  “那你为何没有听他的,甚至——”空旷的院中没有旁人,只有明月高悬二人头顶,这让秋蘅低低说出了后面的话,“甚至在太子处境堪忧时对靖平帝动了手?”
  凌云静静看着秋蘅,是秋蘅熟悉的目光,温和似水。
  “阿蘅,你那么努力救下太子,我相信你的判断。”
  那个声音说是未来的他,可他从未对未来的他完全交付信任。
  去过三十年后的是阿蘅,见过山河破碎的是阿蘅,知晓几十年间大事的是阿蘅。
  阿蘅做过的那些事,每次落定后他才察觉是她做的,而对她接下来会做什么一无所知。
  他什么忙都帮不上,也不敢胡乱插手,而阿蘅做得那么好,他怎么能坏了她的事。
  为此,哪怕头痛如刀绞,令他生不如死,也无妨。
  “相信我的判断……”秋蘅喃喃,掩面遮住将要涌出的泪水,“你们是一个人……”
  明明是一个人,却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让她恨也恨不痛快。
  第335章 再出京
  “阿蘅,你别哭。”凌云手足无措,想要抬手揉揉她的头发,却颓然把手落下。
  没说开前他还能自欺欺人,现在他已没了以兄长自居的资格。
  “阿蘅,你恨我吧。”
  “我还有一个疑惑。”秋蘅放下手,眼泪已被压了回去。
  “你说。”
  “我去到三十年后见到的长清真人,是百岁老人的模样,而你过上三十年不过五十岁,这是怎么回事儿?”
  五十多岁的年龄差,让她难以把一直寻找的先生与凌云联系到一起。直到伍轻舟的侄儿阿福出现,她才第一次生出凌云可能是先生的一丝猜测。
  但这个猜测她自己都觉得不可能,她忽略了她的直觉,选择相信理智。
  结果理智是错的。
  “那个声音确实很苍老。”凌云没能给秋蘅明确的答案,“梦中只有声音,见不到人。我想,这样逆天而为的讯息传递定然会付出代价,或许这代价就是身体的加速衰败……”
  代价——这两个字令秋蘅心头一动,想到了自己受到的那些折磨。
  是啊,逆天而行,要付出代价。她月圆发作时的痛苦,她以为终得圆满时芳洲的死,可能都是她要付出的代价。
  而为了改变过去向年轻时的自己传递讯息的先生,五十岁的年纪,百岁的身体,就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我问完了。”
  秋蘅站起来,转身向外走。
  凌云也起身,却迈不出追过去的脚步,静静立在原处。
  走出数步后,秋蘅停下转头。
  “阿蘅——”凌云眼里涌上一丝希冀。
  “我问完了,却有一件事忘了说。你知道我为何会见到芸香吗?”
  “为什么?”凌云平静问着,可心里克制不住恐慌。
  他有预感,会听到一个万劫不复的答案。
  “因为她把芳洲推进了青莲湖,她害死了芳洲。你看她多有经验,把我推进深潭后学会了这样解决麻烦。”
  凌云听着这些话,如骤雨夹杂着冰雹,打在他身上。
  太疼了,疼得他知道他与阿蘅之间再无修复的可能。
  “凌云。”
  不是白大哥,也不是凌大哥,更不是先生,秋蘅第一次喊出这个名字:“以后别再见了。”
  她说完毫不犹豫向外跑去,没再回头。
  凌云,以后别再见了。
  凌云,以后别再见了。
  这句话反反复复在凌云耳边回荡,他张嘴喷出一口血倒了下去,彻底陷入昏迷前,耳边仍是那句话:凌云,以后别再见了……
  秋蘅跑出了康郡王府,身后有人在喊,好像是嘉宜县主的声音。
  但她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
  康郡王府,以后她不会再来了。
  这么想着时,她撞进了一个怀抱。
  “薛寒。”秋蘅紧紧抱着眼前的男人,强撑的坚强如堤坝被湍急的水流冲垮,“带我回家。”
  薛寒把秋蘅背了起来,一步步向永清伯府走去。
  夜晚的街头依然人来人往,向二人投来各色目光。
  伏在薛寒背上的秋蘅不在乎,背着秋蘅的薛寒更不在乎。
  “薛寒,我好难受。”秋蘅的脸颊贴着薛寒的脸,流下的泪水也把他的脸打湿,“为什么是我?偏偏是我?”
  一路上,秋蘅零零碎碎说着现在,说着未来,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薛寒心疼她的痛苦,也庆幸至少她愿意在他面前袒露脆弱,而不是全憋在心里。
  背上的少女渐渐没了声音,耳边响起她清浅的呼吸。
  “阿蘅,如果我能替你就好了。”薛寒低语。
  芸香被送去了京天府,犯了杀人罪的她将要面对的是斩刑。
  芳洲下葬那日是个阴天,就葬在了秋蘅晋封郡主后赐下的一处山头上。
  孤零零的新坟,碑上刻着“挚友芳洲之墓,秋蘅泣立”几个字。
  祭拜的人陆续离去,只剩秋蘅还站在坟前,薛寒陪在她身边。
  “阿蘅,回去吧。”
  秋蘅没有再哭了,甚至看起来很平静,就如阳光不再热烈后冷下来的湖水。
  “薛寒你知道么,我养母下葬那日也是这么阴冷,芳洲说了和你一样的话。”
  姑娘,回家吧。
  那时她伤心欲绝,听着芳洲的劝慰,何尝想到又一次的伤心欲绝是为了芳洲呢。
  物是人非,桃花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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