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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里间传来窸窣穿衣声,沈小山探出头,声如蚊蚋,“孟小姐是好人。”
  “听见没?”岳蒙冲简肃挑眉,“我就说孟小姐是好人。”
  简肃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道:“莽撞。”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岳蒙不死心,又凑到翻阅卷宗的裴序跟前:“大人您评评理,那孟小姐是不是人美心善?”
  裴序翻阅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也没抬,淡声问:“你很闲?”
  “没、没。”岳蒙连忙摆手,后退几步,“我再去地牢里审审姓陆的管家。”
  烛火晃了晃,猛地暗了下去,烛芯烧得太长了。仆役修剪的间隙,裴序放下卷宗,微阖双眼。
  机敏与莽撞不过一线之隔。
  他虽觉孟小姐的行为有所不妥,却也不会任由下属肆意评判一个女子。
  只是——
  眼前莫名浮现他嘱咐时那姑娘不甘的双眼。
  她大抵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也罢,非亲非故,是他多话了。
  更漏滴到三更,沈小山蜷在长椅上睡着了。简肃不知打哪儿寻了张毯子,动作粗暴,直接朝人身上丢,几声含糊的梦呓从毛毯下传来,“阿姐……”
  “也是个苦命的。”岳蒙轻叹。
  裴序搁下笔,望向窗外纷扬的雪。
  该变天了。
  只是一夜的光景,陆鹤鸣从京城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变为目无法纪的阶下囚。
  “今日早朝,裴少卿当庭呈上陆家强占民田、草菅人命的罪证,连那陆鹤鸣逼死沈家几人的案子都翻出来了!圣上震怒,当即革了陆家一派的职,陆鹤鸣也被押入大牢候审!”
  孟砚眼下青黑,神采却飞扬得很。
  孟令窈放下茶盏,几滴茶水溅在手背也顾不上了,“当真?”
  “自然是真的,人证物证俱在,陆家无从抵赖。”孟砚捋着胡须,感慨道:“到底是窈窈生而不凡,竟有梦兆预警……”
  他从袖中摸出龟甲,“待为父为你卜上一卦,瞧瞧是不是哪家的小神仙拖胎到我家。”
  “去去去。”钟夫人压下他的手,“胡诌什么,窈窈上辈子自然也是我的女儿。”
  孟令窈笑着点头。
  瞧她露出了笑脸,孟砚也笑了,他轻咳一声,凑到夫人身边,压低嗓子,“夫人,窈窈如今已然心情大好,今晚...夫人总该回房睡了吧?”
  孟令窈“噗嗤”笑出声,“好哇,图穷匕见。”
  钟夫人拧了把女儿的脸颊。
  不欲再打扰父母亲,孟令窈识趣地道了别。
  接连几日,人未出门,外头的消息却是一趟一趟地传进来。
  “原来陆家京中府邸的奴婢隔几日便要换一批,个个深受其害,好几个原先不敢张扬的小丫头如今都一齐去状告陆鹤鸣了。当真是人面兽心!”
  “陆家岂止他一个,前头威远侯府旁支的姑娘嫁去了陆家,算起来还是陆鹤鸣的堂兄,不仅养外室,还纵容宠妾肆意欺压妻子。可见是家风不正!”
  “还有还有,先前因陆鹤鸣常去特地改名‘状元楼’的酒馆,现下毁得肠子都青了。”
  ……
  孟令窈听完了所有消息,心下松了一口气。
  如此,陆鹤鸣算是完了,亦不会再有第二个沈玉娘。
  前头派往吴郡探查的人风尘仆仆赶了回来,他们这一趟查出了不少东西,只是还没到京城,陆家已然轰然倒塌。
  实在是世事无常。
  “你们此番辛苦了,去找管家领赏钱。马上过年了,都在家中好生休养吧。”
  “多些小姐恩赏。”
  为首的仆人接过批赏银的条子退下去,苍靛自外间匆匆赶来,“小姐,沈小山来了。”
  沈小山跟着门童进来,他换了身干净的靛蓝布衣,一见孟令窈,立刻跪下行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大礼。
  “快起来。”孟令窈扶额,摆手示意苍靛快些扶他,“在大理寺一切可都还好?”
  “一切都好。”
  菘蓝接了话,“可不是好嘛。这些天都不回来,还当你是忘了我们呢。”
  “岂会岂会。”沈小山手忙脚乱,从怀中掏出块碎银子,双手奉上,“我还欠小姐银子没还。”
  孟令窈疑惑,“你哪儿来的银子?”
  “托小姐的福,我在大理寺寻了差事,这是预支的月银……”
  孟令没有接,“你初来京城,这些钱留着打点用度。”她见少年眼眶发红,又温声道:“好好当差,有什么难处就来寻我。”
  起初帮他是存了些私心,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又怎会没有半点感情?
  沈小山抹了把脸,重重点头,又与菘蓝和苍靛各聊了好一阵才离开。
  这一次,他未曾再回头。
  送走沈小山,孟令窈又懒懒地倚回窗边,两场噩梦算是断了她两桩姻缘,哪怕是躲过了灾祸,心里总是空落落的,连最爱的胭脂水粉都提不起劲摆弄。
  “小姐。”门房快步送来信笺,“是谢小姐的信。”
  撒着金粉的信笺上,谢成玉字迹龙飞凤舞,“温泉水滑养凝脂,年前不多加养护,正月里如何艳压群芳?”
  孟令窈轻“啧”了一声,当即拍板,“收拾行李,明日出发!”
  第9章 温泉偶遇 少卿他命里带金
  马车吱呀转了近小半日,方才抵达城外的青鸾山。这一带风景秀美,又点缀着大大小小数口温泉,京城许多豪富贵族都在此地置了别院,听闻位置最佳的几处尽数归了皇家。
  谢成玉的别院也在其间,谢家是真正的世家大族,绵延数百年,底蕴深厚,这样的好地方自然不会放过。这座别院便是谢成玉今年的生辰礼之一。
  “可算来了!叫我好等。”孟令窈刚下马车,就被美人扑了个满怀。谢成玉挽着她往庄子里走,“我特意让厨子备了银鱼羹,用的都是太湖运来的新鲜银鱼,最是鲜甜。”
  踏上几级青石台阶,孟令窈望见不远处山腰飞檐翘角,朱漆廊柱在林间若隐若现。谢成玉顺着她视线看去,“那是长公主的别院,这几天长公主也在。”
  孟令窈眉心微蹙。
  “莫烦忧。”谢成玉似是知道她的心思,随口道:“我前日到,还没来得及去拜访,那边先遣人来送了两篓蜜桔,说是让我们小辈自便,不必拘礼。”
  看来长公主也不耐烦出来游玩还要应付旁人。
  两人对视一眼,都弯了弯唇角。
  用罢午膳,谢成玉带孟令窈在庄子里绕了一圈,地方不算宽阔,胜在清幽雅致。尤其是一眼汤泉,建在竹林深处,用整块汉白玉砌成池子,黄竹屏风围出氤氲天地。
  孟令窈眼眸明亮,对这一趟旅程又骤然生了许多期待。
  长发用玉簪挽起,孟令窈浸在温泉水中,芙蓉花瓣浮在水面随波纹打转。池底铺着鹅卵石,侍女跪坐在池边为她捶肩,另有两个小丫鬟捧着银盘,里头摆着蜜桔和蜜渍梅子。
  “如何?”谢成玉趴在池边,脸颊被热气熏得绯红,“这水引自地下热泉,我特意让人在兑了你先前赠我的茉莉露。”
  孟令窈掬起一捧水,晶莹水珠从指缝漏下,在纤细的锁骨处积聚成一汪小小的水潭,“奢靡太过,当心御史台参你爹一本。”
  “哪里参得到我?”谢成玉满不在乎地掰开一瓣蜜桔,“顶上风景最佳,温泉水最好的那座宅子,就属……”
  她话未说完,抬手指了指天。
  暮色渐沉时,两人换了轻便的襦裙,倚在临水的轩榭里对酌。谢成玉忽然撑着脸凑近,手指轻轻点了点孟令窈的脸颊。
  孟令窈没有躲开,只疑惑问:“做什么?”
  “我摸摸看是不是热的,怎么越瞧越像我祖母最宝贝的那尊羊脂白玉像。”
  “……”
  这厮夸人的说头当真是越来越多。
  不过——
  好听,爱听。
  会云,多云。
  孟令窈轻抬下巴,“摸也摸了,不知谢小姐作何评价?”
  “触手生温,尤胜那尊玉像。”谢成玉的溢美之词张嘴就来,“我看唯有裴家那块家传的玉佩方可媲美。”
  孟令窈斜了她一眼,谢成玉立刻话锋一转,“如今的好玉料越来越少,但想来周家的藏宝阁里是不缺的。”
  孟令窈轻抿了下唇,喉间的桂花酒都有些难以下咽了。
  “怕是无福消受。”
  谢成玉面露疑惑,“那日在威勇侯府,我瞧他很是殷切……”
  “我父亲说,桃花眼不好,多风流。”孟令窈转着酒杯,一本正经道:“我可不耐烦应付那些红颜知己。”
  谢成玉眨了眨眼睛,这一句话,她连一半都不信。
  只是男人么,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这个不行还有下一个。
  识趣地转了话头,谢成玉道:“我叔父前些日子寄来家书,说北漠如今时局安稳,或许年后将归京。”
  谢成玉叔父由圣上亲封为镇北大将军,常年率军镇守北漠。只是不知为何提起了他,孟令窈思绪转了几圈,从角落里翻出了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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