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起火?”裴序目光凛冽如冰。
“仔细搜查货船残骸。”他吩咐道,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艘画舫。
说话间,河面上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裴序指尖倏然收紧,只见那艘画舫上的人影晃动,隐约能听见惊呼声传来,船身似乎也有些倾斜。
“备船。”他当机立断,对身后的下属们喝道。
几个精干的差役早已准备妥当,听到命令立刻推出一只轻便的小船。裴序一跃而上,其他人紧随其后。
河风迎面扑来,带着夜晚的寒意。小船在几个水性极佳的衙役划桨下,快速朝画舫驶去。
越是靠近,情况越看得分明。船身倾斜得不算厉害,隐约有回正之势,甲板上人员脚步匆匆往来,却是乱中有序。
来不及细想,小船已靠近画舫,尚未停稳,裴序径直抓住船舷上垂下的粗麻绳,手上借力,利落翻身上船。
“大人!”身后传来岳蒙的惊呼,“您慢些!”
其他差役也纷纷摇头,暗自感慨自家大人真是救人心切。
甫一上船,裴序环视四周,甲板上确实有些混乱,但并非想象中的危急情况。几个船工正拉着帆,看起来已无大碍。
他大步朝前厅走去,推开雕花门扉,只见周三小姐周希文正站在厅中央,神色镇定地对十几个年轻男女说话。
“诸位莫要惊慌,船工说了,只是小小的漏洞,很快就能修补好。”
“裴大人?”周希文见他进来,眼中难掩错愕,“您怎么来了?”
裴序微微颔首:“方才在河畔见画舫摇晃不止,似是出了事。”
他视线扫过整个花厅,问道:“诸位可有大碍?”
众人颇有些受宠若惊,好一番沉默,才七嘴八舌地回应。
“多谢裴大人关心。”
“幸得周小姐主持大局。”
“我等并无大碍。”
“如此便好。”裴序微微颔首,转而看向周希文,“周小姐,今日宾客俱在此处吗?”
周希文短暂怔了一瞬,回道:“都在此处了。”
她忽地明白了什么,神情顿时微妙起来,“孟小姐原也是在的,只是不久前,她道身子略有不适,我便遣了小船送她先行上岸了。”
厅中的其他人也纷纷点头证实。
“她运气倒好。也不知是不是装的……”赵如萱缩在人后,她刚刚吓得不轻,一想到孟令窈竟提前下了船,平白躲过一劫就忍不住心生不愉。也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嘀咕出了声。
她声音很轻,却突然浑身汗毛直竖,一种难以言喻的危机感笼罩了她,一抬头,正对上人群中裴序的视线。
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很快收回视线。
赵如萱抑制不住地打了个颤,下意识住了嘴。
“既然诸位都平安无事,那我就不打扰了。”裴序拱手告辞。
周希文挽留不得,只得送他离开。
小船上,几个属下迎上来。
“大人,我与船工交谈过,确实无性命之忧。但为何漏水,他们也懵然不知。”
岳蒙道:“那船老大说,知道今日船上都是贵人,他们出行前再三检查,确认了一切都完好无损。不想还是出了事。大人,此事有蹊跷……”
他口中说着,心中已有论断,使船漏水之人,与那厢放火的,十有八九是同一人所为。
除了他们最近紧盯的周逸之,还能有谁?
裴序缓缓点头。
人人欢享佳节之际,大理寺一干人等又因货船失火、画舫漏水诸多事端忙了个人仰马翻,直到事情逐渐有了眉目,裴序大手一挥,叫下属们都去休息。
岳蒙临走时见他仍端坐在案前,忍不住道:“大人,难得过节,您也歇会儿吧。这会子出门,还来得及看后半场烟火。”
“嗯。”
他应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岳蒙无奈耸肩,招呼着其他兄弟们出去喝酒赏灯。
月至中天,裴序终是放下了案卷。
夜色已深,永丰河上漂浮的画舫灯火渐暗,唯有水上几盏莲花灯中烛芯还在风中摇曳。
裴序漫步河岸,不知不觉间走向了更幽静的河段。这里古柳成荫,月影婆娑,几只夜鸟偶尔从枝头掠过,翅膀划破夜空的宁静。
蓦地,他停下了脚步。
第26章 河畔偶遇 “赵诩要回来了。”……
孟令窈幼时常居外祖家, 没少与表兄妹们探索整条永丰河,河畔处哪里人少幽静,景致又美, 再清楚不过了。
这一带最妙的便是一行古柳, 形态优美, 枝干苍劲, 其中最里侧倒数第二棵最佳, 离地五六尺处,一支粗壮的枝丫蜿蜒伸出, 形成一个绝妙的弧度,似一张天然的座椅, 恰好供人坐在上头, 以欣赏眼前河水浩浩汤汤,奔流向远方。
孟令窈此刻正坐在上头。这不是什么难事,哪怕冬日的柳树枝干光滑坚硬。
她小时候比几个表兄们身姿都更灵巧, 攀上去的速度是最快的。长大后总觉得什么爬树、捕蝉实在失之优雅, 至多也就是同闺秀们一道扑个蝶做做样子,实则大家心里都清楚, 只靠一把小扇子, 哪里扑得着那般灵巧的蝴蝶。
今日也算是难得童心再起,顺利攀上去时,她心中还感慨了一句, 功力不减当年。
手扶着树干, 她稍稍仰头望向远处,一轮明月当空,河水泛起波澜,水光粼粼, 仿佛身在画中。
难得静谧的时刻,却有人坏了安宁。
有脚步声靠近,来人动作很轻,偏偏此地太过安静,连踏过枯草的声音都格外明显。
孟令窈皱眉,扭头看去,眸光透过枝叶缝隙,正对上树下裴序的视线。
两人俱是愕然。
许是这样居高临下看裴氏大公子的机会实在不算多,孟令窈多看了好几眼,目光从隆起的眉骨,一路划过挺直鼻梁,再落到那两片似乎总是微微抿起的唇。
直到瞥见他染上红晕的耳垂,才慢吞吞收回视线。
看不顺眼归看不顺眼,她可从没否认过他的皮相。
有那么一个瞬间,裴序恍惚间以为自己误入了某处世外仙境,北地冬日寒凉,一路走来,柳树叶片早已凋零殆尽,只余下空空荡荡的枝条在风中摇曳。
直到这一树,他看到树梢坠着一片轻薄的红,裙裾垂落,宛如枝头绽开的焰火。那人拂开柳枝,探出脸来,直勾勾看着他,下一瞬,清脆的声音从枝头飘落。
“裴大人怎会在此?”
裴序垂眸,“这话该我问孟小姐才是。此地幽僻,独身在此,并不安全。”
孟令窈轻撇了下唇。
这人开口十句话有八句都在叮嘱她小心,好像她是什么不知事的孩童一般。
她轻晃了下腿,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弧,懒懒道:“下回遇着许小姐,我要告知她,裴大人对她父亲的工作颇有微词。”
裴序知晓她故意曲解放大他的话是故意为之,并不接茬,转而道:“今夜周三小姐的画舫漏水,船身一度倾斜,情况危急。”
“船上人可有事?”孟令窈立刻追问。
“好在船体受损不严重,并无大碍。”
孟令窈轻舒了口气,又听树下裴序淡声道:“所幸孟小姐离开及时,免受一场惊吓。”
在意识到之前,孟令窈唇角已不自觉扬起,“这要多亏了裴大人的叮嘱,叫我牢记水路危险。”
裴序没听出话里有多少真心道谢,出乎意料的是,这一事实并未叫他心生一丝一毫的不愉。
他很轻地“嗯”了一声。
孟令窈朝他看了一眼,依着裴少卿一贯的风格,她还当他会谦虚一句“职责所在”。
“好好的画舫怎么会漏水?”孟令窈呢喃自语。
周希文行事粗中有细,今日这样的场合,她不可能不反复检查画舫情况,又岂会出现如此大的疏漏?
“孟小姐以为如何?”
上元画舫宴饮,既帮周希文结交京城世家贵族,又替她扬名,连着办了数年,没道理在与兄长争权夺利的关键时期突然坏了自己的招牌。
想到上船初时,周逸之带着名贵的波斯玫瑰香露出现,名为赠礼,实则毫无疑问是对妹妹的一种示威。
而在她们更衣归来后,周逸之就不见踪影。
造出今日画舫之危的,舍他其谁。
“谁得益最大,便是谁了。”孟令窈回答。
裴序没有应声。
此时,沉默便已然是一种肯定。
整理袖口时,孟令窈摸到了熟悉的硬块,她手指一紧,旋即松开,出声唤道:“裴大人。”
裴序仰头看向她。
“险些忘了告诉您。”她歪了歪头,目光灼灼,开口便是邀功,“我今日不负所托,与周三小姐交谈时,从她口中得知,周逸之确与智清关系非同一般,且她对此极为厌恶。”
裴序错开了些她的视线,点了点头。
“还有一桩要事。”孟令窈将周希文有意见裴序一面的事情悉数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