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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船舱外,昼夜轮转。翻完了谢成玉精心挑选的一册册话本子,也听张先生讲遍了金陵的奇闻轶事,一个月的航程终于在喧嚣热闹的码头画上句号。
  踏上栈桥的木板时,孟令窈身子不由晃了晃。久在船上摇晃,双脚骤然踩实这宽阔坚实的码头石岸,反而不习惯了,犹如踩在棉絮上,脚下软绵绵的发飘。
  她下意识扶住身畔的系船桩,定神片刻,才缓缓吸了口气——湿漉漉,暖煦煦,饱含着水汽与新绿的草木气息,与京城那略带尘土味的干爽截然不同。
  钱掌柜早已安排妥当,派了得力的伙计提前赶到金陵打点食宿。一行人暂且要分开行动,孟令窈应了好友之邀,先去谢府住上几日,也好拜会谢家长辈,尽了礼数。
  谢府的马车已候在渡口,一路前行,耳畔传来阵阵陌生的软语,声调婉转如莺啼,听在耳中别有一番韵味。
  孟令窈掀开车帘一角,望向窗外的金陵风光。虽是初来乍到,她眼中却没有寻常旅人的新奇和怯生,反而微微眯起眼,目光锐利,打量着这座陌生古城扑面而来的气息与脉动。
  秦淮河畔,一座雕花画楼之上,雅致的轩窗敞开着。两道身影临窗而坐。
  身着玄色暗纹锦袍的男子姿态悠然,放下手中半盏香茗,目光掠过渐行渐远的车马,低声道:“九儿,那便是谢家去渡口接人的马车。”
  女子点点头,纤手轻抚案几上的白玉香炉,“车里坐的,想必就是谢小姐,还有……”她顿了顿,“那位远道而来的京城孟小姐了。”
  第82章 铺面风波 孟令窈心知肚明,她第一次见……
  孟令窈初抵金陵, 谢家上下自是热情相待。待到正式拜会谢府长辈那日,谢成玉引她穿过曲径通幽的花园,来到后院一座临水而建的小亭前。远远便听见爽朗的笑声从亭中传来。
  “祖父向来不拘小节, ”谢成玉低声提醒, “令窈莫要见怪。”
  待到走近, 只见亭中一位白发老者脚踩木屐, 正盘腿踞坐于凉簟上, 面前摆着几样下酒菜和一壶美酒。老人家须发皆白,却神采奕奕, 眉宇间尽是疏狂洒脱之气,与谢成玉倒真是一脉相承。
  这便是谢家掌舵的老太爷了。孟令窈依礼盈盈一拜, “晚辈孟令窈, 拜见谢老太爷。”
  “孟令窈?”老太爷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拍腿大笑,“好好好!裴钧那老家伙前些日子修书一封, 说他新得一小友, 心思灵巧通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指着身旁那几坛封泥完好的酒坛, 感慨不已, “连送的礼都深得我心。这醉仙楼的陈酿可不易得,小友有心了。”
  孟令窈怔愣了一瞬,旋即恍然大悟。
  裴钧——那是裴老太爷的名讳。临行前几日, 裴府确实遣人送来好几坛酒, 老太爷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太过燥烈,不乐意喝,你带去金陵做个顺水人情便是”,此时方知其中深意。
  “晚辈愧不敢当, ”孟令窈恭敬行礼,“不过是代裴老太爷转达一片心意罢了。老太爷说了,与谢老先生虽久未谋面,心中却一直惦记,故遣了晚辈带这几坛薄酒聊表敬意。”
  谢老先生抚须大笑,“裴钧那厮,倒会做人情。”
  他面上更添几分亲和,拉着孟令窈随意问了京城近况,言语间全无繁文缛节,像个洒脱的山野隐士。
  拜见过老太爷,谢成玉又引着孟令窈见了谢家几位叔伯长辈及同辈。谢家子弟济济一堂,风貌各异,不全然都如谢成玉般率性而为,其中也有不少姿态端庄持重、言辞谨慎的年轻公子。
  “呿,”谢成玉凑到孟令窈耳边,压低声音,十分不以为然,“都是学我叔父,东施效颦罢了。”
  孟令窈笑而不语,谢大将军多年行伍,身姿挺拔如松,气度渊渟岳峙。这些年轻公子大多疏于锻炼,一个赛一个的清瘦文弱,只学了个挺直腰背的皮毛,反倒显得刻意造作。
  谢成玉兴致勃勃,要带孟令窈好好逛逛谢家集江南造园精华于一身的后花园,却有小厮匆匆来报,老太爷有要事相商,急寻她过去。
  “你自去忙,”孟令窈摆摆手,“不必管我。”
  谢成玉只好唤过一个机灵的小丫鬟,“小荷,你陪孟小姐四处看看,仔细些,莫要怠慢了贵客。”
  “是,小姐!”小荷脆生生应了。
  谢府园子与北地风格迥异。不见宏阔规整,但求曲折含蓄,一步一景。瘦、皱、透、漏的太湖石堆叠出山涧飞瀑、奇峰空谷,精致的水榭亭台掩映在古木繁花间,回廊九曲,步移景换。小荷伶牙俐齿,一一指给孟令窈看。
  正行至一处曲桥边,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正对着小厮大声训斥。说的是地道金陵话,语速很快,孟令窈听不懂具体内容,但从那管事铁青的脸色和小厮不断抹泪的模样来看,想必是骂得极凶。
  小荷在一旁小声嘀咕,“呀,李管事又在发凶了……小姐,我带您换一条路走。”
  孟令窈微微蹙眉,脚步未动。可她身为客居的外人,于谢府家事,又不便置喙。
  恰在此时,假山石径转角处,忽然转出一道颀长的玄色身影。来人约莫年约二十三四,面如冠玉,眉目俊秀。
  他瞧见争执,脚步微顿,随即不疾不徐地走上前去,制止了管事。
  “……纵使他有错,责其过则可,如此当众折辱,却是过当了。你身为管事,该以身作则,宽严相济才是道理,何必如此失态,伤了和气?”
  李管事见他出面,不敢再造次,悻悻退了下去。小厮也止了泪,千恩万谢。
  此间事了,那玄衣公子正要离去,余光瞥见了不远处的孟令窈。见是陌生女眷,他连忙垂眼,隔着数步恭敬地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去。
  “哎呀,表少爷还是这么好性儿!”小荷松了口气,望着那玄色背影小声赞叹,“怨不得府里上下都喜欢他。”
  “表少爷?”孟令窈收回目光,顺着话头问道,“方才那位,不是谢家的公子么?”
  “不是呢,小姐,”小荷摇头,“那是王家的表少爷,单名一个‘黎’字。他母亲是我家老夫人嫡亲的外甥女,嫁去了隔壁王家。表少爷从小跟着他母亲常来府里走动,与嫡亲的公子也无甚分别。”
  孟令窈缓缓点头,未置一词。
  在谢府住了两日,孟令窈便提出辞行,迫不及待要开始筹备聚香楼分号的事宜。南方的风气确实开明许多。在京中,她偶尔还能听见几句指指点点,大抵不过是说她一个大家闺秀,沉迷阿堵物,失之风雅。但在金陵,却鲜少有人面露异色,几位擅经营的婶婶甚至还主动指点了一二。
  谢家一个年纪稍幼的小姐,名唤谢净秋,与孟令窈一见如故。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却是个机灵鬼,眼神清亮,笑起来梨涡浅浅,甚是可爱。孟令窈心知肚明,她第一次见自己时的眼神,和当初的谢成玉如出一辙。
  谢净秋成日跟在她身后,连她要辞行时也舍不得放手,扬言道:“姐姐莫要嫌我年纪小不懂事,我虽年幼,却是在金陵城里泡大的,比离去数年的成玉姐姐更熟悉近况,正好做姐姐的向导!”
  谢成玉求之不得。她难得回来一趟,金陵城中诸多知己好友少不得要见上几面,正是分身乏术的时候。孟令窈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于是痛快地答应了谢净秋。
  谢净秋没有虚言。她对金陵城的情况了如指掌,不仅知道哪里的铺面位置最佳,连背后的门道都一清二楚。
  钱掌柜原本有一处原本颇为看好的地址,谢净秋见了后立刻摇头指出,此处万万不可!铺子背后有一桩陈年官司,原先的房主涉及一桩命案,直到现在苦主还时不时上门闹事。往后开了店怕是难得安生。即便能处理,也少不得要多费银子和心思。
  孟令窈暗暗心惊,这些内情,牙人为了促成买卖,自然不会说得如此详细。她们毕竟初来乍到,若不是谢净秋提醒,怕是要吃大亏。
  为表谢意,她特意仔细询问了谢净秋平日喜欢的香味,亲自为她调配了一种清甜自然的果香。谢净秋收到礼物时喜不自胜,抱着小瓷瓶爱不释手,直说姐姐的手艺当真神妙。
  几番奔波勘察,他们终于在石坊街后半选定了一处铺面。面积合适,格局方正,虽不临主干大街,但胜在闹中取静,紧邻着几家颇为有名的绣庄和古玩铺子,客源稳定。与牙人一番唇枪舌剑,方谈妥价格。
  不料隔天一早,牙人却找上门来,又是作揖又是告罪,“孟小姐,实在对不住,房主忽然改了主意,说是不打算卖了。”
  孟令窈闻言眉头微蹙。那处铺面她看了数日,无论地段、格局还是价钱都甚为满意,实在不愿轻易放弃。沉吟片刻,开口道:“烦请您费心,能否安排我与房主当面商谈?或许还有转圜余地。”
  牙人为难地搓手,“小姐,您有所不知,行有行规……房主的消息,我们牙行是不便随意透露的……这,这实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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