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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王公子借谢净秋之名,数次约见小姐,小姐不堪其扰,赴会一次。”
  视线在“特制香露”“敬重小姐为人”“数次约见”几个字眼上缓缓滑过。裴序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握着信纸边缘的指尖略微收紧,透出一种玉器般的冷硬。
  他手头仅有一封来自孟令窈的信,是她初到金陵时寄回的,只言一路顺遂,平安抵达,信中散着几片枯黄的柳叶,道是金陵的柳。后续大抵是忙于琐事,再无音讯。
  偶遇孟少卿时,裴序稍作试探,得知孟府也只得了一封信,内容比他的多上一些。
  孟少卿小声嘟囔,“怕是心都玩野了”。
  他反倒宽慰了一番,言她初到金陵,诸事繁杂,总要理顺了才好报喜。更兼,京城风雨欲来,她不在,未必不是件好事。
  后半句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但孟少卿听见了,深深看了裴序一眼,难得给了他一点好脸色。
  裴序如此宽慰孟少卿,亦是如此宽慰的自己。
  解衣沐浴时,裴序从随身携带的香囊里倒出几片柳叶。为防损毁,他特地寻了京中的老师傅,用几近透明的药蜡封存,才将这几片跨越千里的叶子完好无损地保留至今。
  一一看过,他小心翼翼放了回去。
  烛火昏黄摇曳。裴序沐浴毕,只着了雪白中衣。房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开的轻响。他挽起右臂袖口。手臂线条流畅而蕴藏力量,烛光下,两道伤痕沿着小臂内侧向上延伸。
  因祛疤膏涂的不够及时,到底留下了一点痕迹。
  一道浅些,边缘几近平滑,只余一线比肤色更浅的白。
  另一道则狰狞得多,在臂弯之上寸许,赫然一个菱形的、边缘略深的伤疤。
  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方才冷水沐浴过后的凉意,缓缓覆上那道伤痕。他目光落在上面,深邃幽暗,仿佛穿透时光的阻隔,又看见了她那双泛着湿意的眼眸。
  指尖缓慢而用力地摩挲着,明明早已愈合,此刻却好似仍旧跳动着热意,疼痛从沉睡的皮肉下隐隐泛起,不断蔓延。
  许久。他俯下身,唇瓣温热,如一片轻柔的羽毛,轻轻碰了碰伤痕。
  气息拂过肌肤,比初生的柳叶脉络更柔软细腻。
  窗外,更深露更重。
  第84章 九小姐 日前已托请她为我们的喜服再添……
  八月廿三, 宜开市。
  石坊街靠后的位置,新修的青石门庭之上,“聚香楼”三个鎏金大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辉。未至吉时, 门前便已是车马渐喧, 脂粉香风浮动。
  “开张大吉!”
  随着钱掌柜一声洪亮的吆喝, 红绸揭落, 宾客盈门。
  聚香楼金陵分号正式开门迎客。不同于在京城的低调, 此次开店颇有些张弛有度、扬名立万的意味。
  有谢家老爷子背书,加之谢家两位小姐的全力支持和频频露脸, 聚香楼甫一开业,便已带上了几分世家背景的贵气, 不容小觑。更遑论先前在京城的赫赫声名, 经往来金陵的商人、官员之口,早已在闺阁女眷中传开,连圣上都称赞的香成为了最好的金字招牌。
  一时间, 聚香楼门庭若市。钱掌柜主事稳重, 伙计热情周到,将京中带来的诸多新巧香方、水粉胭脂展示得淋漓尽致。江南女子素来精致爱美, 这北地名楼的品质和雅致格调, 精准切中了她们的需求。堪称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孟令窈打着算盘,估摸着再努力数年, 就能赶上京城的琳琅阁了。正翻看账目, 忽有伙计报王黎王公子来访道贺。
  下了楼,见王黎已在店中,正饶有兴致地欣赏壁架上陈列的各式香料瓶罐。他今日没再穿一身黑,换了件月白色的织锦云纹锦袍, 越发衬得身姿风流,温润如玉,引得店中几位年轻的夫人小姐频频侧目。
  “王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孟小姐不必客气,”王黎转身,笑容温煦,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随即转向厅堂,“我听闻孟小姐主持新店,红火兴隆,特来恭贺。小姐此番为金陵城带来如此名店雅香,实在令人欣喜。”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紫檀嵌螺钿的狭长扁匣,双手递上,“区区薄礼,聊表心意。恭贺小姐开业之喜。”
  孟令窈扫过那明显价值不菲的锦匣,欠身婉拒,“王公子盛情,聚香楼上下铭感五内。然开门纳客,贵府女眷频频惠顾,已是捧场,若再收王公子的大礼,岂非显得贪得无厌了?还请公子收回罢。”
  王黎眸中微澜稍纵即逝,从容收回锦匣,笑容不减,“小姐规矩严谨,是我唐突了。”
  话锋旋即一转,语气自然,“家中几位婶娘姐妹,极爱小姐楼中的脂粉香露。我今日既来了,总不好空手而返,不知孟小姐可否拨冗为我推荐一二?”
  送上门的生意,焉有不做的道理?
  孟令窈弯唇,笑得愈发真诚,“自然可以?不知王公子是赠与家中长辈还是姊妹?素日可有什么偏好?”
  王黎略一思忖,道:“是……家中小妹,喜清雅淡香。”
  孟令窈点头,很快为他挑了合适的香露。
  结账时,王黎眉心一跳。
  小伙计适时道:“公子眼光真好,这香露用的都是顶顶好的材料,其中有数味都是经由周家商队自西域运来的香料,除了咱们聚香楼,别家您是再也买不到的。”
  “原是如此。”王黎微笑颔首,放下了一沓银票。
  隔日午后,阳光正好。谢净秋如小尾巴般黏在孟令窈身边,看她调香记账,叽叽喳喳说些趣事。
  店里人流如织,一位身着青碧色长裙、气质清冷骄矜的陌生女子,在丫鬟簇拥下步入店中。她面若冷霜,对热情的伙计介绍置若罔闻,只略显挑剔地扫视架上陈列的香品、胭脂,偶尔拿起一件,也不过略作端详便放下,显然并非诚心购买。
  她从孟令窈不远处走过时,一缕清冽冷香,混合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木气息,悄然钻入她鼻端。
  孟令窈指尖微顿,不动声色地看向那女子的背影。谢净秋好奇地顺着她视线望去,随即小声嘟囔,“咦,那不是崔九吗?她怎么也来了?”
  “崔九?”孟令窈若有所思,“是清河崔氏么?”
  “正是!”谢净秋回答:“她是崔氏本宗的小姐,先前一直住在清河,姐姐许是不曾听闻,名叫崔清音。她来金陵姨母家探亲,便是金陵守备袁大人家,住了……快半年了吧。”
  “崔小姐貌美动人,气韵不俗,想必在金陵定有诸多公子倾心吧?”
  “哪儿呀?”谢净秋撇撇嘴,“她架子可大了,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去,我们金陵的公子闺秀,她都不大屑于来往,我至今连句话都没跟她说上过。她刚来的时候,倒是有不少人献过殷切,她一应皆是不搭理,久而久之,就没人再去了。”
  “不过……”小丫头眼珠一转,凑到孟令窈耳边,悄声道:“祖父有一日喝多了酒,我去给他送醒酒汤,无意间瞧见了他的信,似乎崔家有意与裴家结亲,选定的就是这位崔九小姐。”
  结果不言而喻,裴家并未应承。
  “所以崔家安排了她来金陵,应是有意为她在金陵择一夫婿。”谢净秋捂着嘴偷笑,“我虽未曾见过裴大人,可一看姐姐便知,他眼光是极好的。在我心里,孟姐姐才是最好看的!”
  孟令窈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蛋,“你这嘴……各花入各眼,崔小姐自有她的风姿。不过么……”她拖长调子,“我以为,净秋同样眼光卓群,所言甚是。”
  玩笑过后,她神色慢慢淡了下来,目光再次投向店内那道碧色身影。
  崔清音……清河崔氏……一个在金陵住了小半年,却自视甚高、鲜少交际的贵女。
  王黎口中喜清雅淡香的妹妹。
  这二者,竟是同一人么?
  昨日推荐给王黎买的香,乃店里师傅新研制的,用料昂贵,因她觉得还有待改进,并没有正式售卖,只得了那一小瓶,故意高价卖给了冤大头王黎。省得他隔三差五上门打扰,不想还有此意外收获。
  为何这位崔九小姐,偏偏今日带着这一身香气,来到她的聚香楼?是巧合?是无意?还是……故意为之?
  刹那间,孟令窈忆起与裴序闲谈时,她曾缠着他,硬要他讲些查办的案例,不波诡云谲的不听。裴序拗不过,挑挑拣拣说了几件,一路听下来,她发觉许多犯人在作下大案后,都鬼使神差地重返现场。
  彼时她问为何?
  裴序答道:“他们或是焦虑难安,重回现场是为了确认是否有疏漏;或是初时慌乱而遗漏了关键物证,待冷静后方觉不妥,必须冒险折回清理痕迹;亦或是……”
  “为了以旁观者的身份,重新欣赏自己的得意之作。大抵如同你挥毫泼墨之后,总要退后几步,细细品味一番自己的画作是否完美无缺。”
  孟令窈被他说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痛斥道:“你才是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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