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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袁夫人兴致颇高,尝了一口丰腴的蟹黄,朝管家颔首。几件特制的莲花状银熏炉很快被安置于席间,袅袅烟气升起,一股清雅甜润的金桂幽香,混合着甘醇微苦的菊韵,悠然而至,恰如其分地化开了蟹黄的浓腻,更与庭中秋色、席间笑语浑然一体。香气一起,便引来一片赞叹。
  “好香!”立刻有夫人由衷赞叹,“这味道别致,正合时宜!”
  袁夫人笑吟吟地看向孟令窈所坐方向,“说来,这‘金桂醉菊’还是孟小姐推荐的。果然不同凡响。”
  众人目光顿时聚焦而来,审视、好奇、探究皆有。
  孟令窈起身,欠身一礼,“夫人谬赞。不过是令窈分内之事,能以此香为夫人及诸位添一份雅兴,实乃幸事。”
  席间,一席嫣红遍地金罗裙的崔清音,面如寒霜。她看了眼身旁的表妹袁小姐,轻声道:“今日分明是姨母的宴席,哪里轮得到她一个京城来的外人出风头,可真是……越俎代庖。”
  袁小姐果然撇了撇嘴,扬起了声,“孟小姐果真不负盛名。我早听闻您在京中便是香道翘楚,连宫里的贵人都视若珍宝,如今到了金陵,更显得出类拔萃了!孟小姐这一双巧手慧眼,不知可能也替我们瞧瞧?”
  她刻意停顿,笑盈盈地环视席上诸位,“大家戴着的香囊,用的头油花粉,可都入得了您的眼?也好让我们这些乡野俗人开开眼,见识见识京城顶尖的眼光?”
  这话一出,席间霎时安静下来。
  原本还在赞叹香气、品尝蟹黄的夫人小姐们,动作皆是一顿,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香囊或发簪,神色微妙。
  袁小姐这话何其刁钻!
  让孟令窈当众品评在座女眷的心爱之物?说谁的好,说谁的次?无论她说什么,都是得罪一大片人。轻则当众难堪,重则得罪全城贵眷。分明是要让孟令窈在聚香楼将将立足之际,成为金陵贵妇圈的公敌。
  王黎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看向众人视线汇聚处的女子,预备着若她面露难色,便立即出言解围——这本是崔清音给他安排的“英雄救美”戏码。
  可他毕竟与孟令窈打了这些天的交道,心知肚明,这位孟小姐绝非头脑空空、拙口钝腮之人。
  他隐有预感,她们的计划,兴许不会一帆风顺。
  第86章 惊魂 孟令窈只感到一股冰冷的审视和瞬……
  果然, 孟令窈脸上笑容纹丝不动,甚至眼神都未乱上一分。她从容起身,对着袁小姐方向微一欠身, “袁小姐说笑了。在座诸位夫人小姐随身佩带之物, 皆是慧心巧思, 各具风华。我微末技艺, 不过是略通草木香性, 粗知调配之法,岂敢在满座清流雅望的慧眼面前妄加品评?那可真真是班门弄斧、徒增笑谈了。”
  她话锋适时一换, 看向庭中盛放的秋菊,“今日蒙袁夫人设此蟹菊雅宴, 天时地利人和皆备, 已然香意满园。要说起这秋日宴饮的香道搭配,我倒有些浅见,愿与诸位切磋一二。”
  “哦?孟小姐请讲。” 袁夫人立即接了话, 眼神不轻不重地睨了小女儿一眼。
  袁小姐还是梗着脖子, 不过到底偏过头,没敢同母亲对视。
  孟令窈含笑点头, 娓娓道来, “菊花性微寒,蟹肉鲜甜性亦偏寒凉,寒重则易损脾胃, 故需以‘温中通络’之气调和。恰似诸位席上配备的姜醋, 取其辛温导引。香料调配亦是此理。一味追求香氛浓烈,易夺菊蟹本味,喧宾夺主。一味清寒,又失之氛围相契。”
  “袁夫人点此‘金桂醉菊’, 妙在取金桂之丰润为基,融菊韵之清苦为格,再佐以一味暖而蕴藉的降真木香调和,三者相济,方得香气清冽醒神又不失温润持重,正宜秋日宴饮之乐。”
  话音未落,席间便响起一片赞赏之声。
  “原来如此讲究。”
  “这调配之法果真高明!”
  “袁夫人思虑周全,又得孟小姐灵慧通透,才得今日雅宴。”
  原本因袁小姐而生的尴尬荡然无存,众人看孟令窈的目光已带上了真切的欣赏。袁小姐鼻尖动了动,悄悄用力吸了几口香,不情不愿地嘟囔,“还真有几分本事……”
  崔清音手中帕子捏得死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今日本想让孟令窈出丑,谁知弄巧成拙,反令其大放光彩。
  这女人……这女人,好手段!难怪引得裴序亦是动情。
  王黎的目光更是牢牢锁在孟令窈身上,他清晰地看见,她眉心那朵花钿,在日光下隐约泛着细碎金斑,仿佛整个宴席的光彩都汇于她一人之身,让人移不开眼。
  他握着酒杯,几乎忘了转动,杯中酒漾起微澜。
  宴至中旬,气氛愈发热烈。夫人小姐们再是吴侬软语,也听得孟令窈头发晕了,她借口更衣暂离席间,见菘蓝正躲在侧边与一只螃蟹奋斗得起劲,便没有叫她,跟着袁府的小丫鬟离开。
  行至一处僻静的月洞门附近时,一个衣着更精致些的大丫鬟忽然叫住了人,“你,快些过来,夫人有急事。”
  小丫鬟迟疑,“姐姐,我正要带客人去歇息。”
  “夫人有令,你岂敢不从?”大丫鬟冷冷看她一眼,随即朝孟令窈行礼,“这位小姐,您沿此路直走到头右拐,便是女眷的休憩之所了。这会儿府中有急事,请恕招待不周。”
  小丫鬟眼泪汪汪的,孟令窈也懒得计较,点了下头,自顾自朝前走。
  依着丫鬟所言右拐过后,迎面匆匆走来几个身着袁府家丁服饰的男子,合力抬着一个约三尺长、一尺宽的狭长木箱。那箱子看似不大,但几人抬得小心翼翼,步履沉重,显见分量不轻。
  孟令窈本无意关注,但就在错身而过的一刹那,她的目光被几个不同寻常的细节牢牢吸引。
  这几人皆是身材魁梧,步伐稳健,抬箱时步伐节奏出奇得一致。孟令窈幼时也随外祖父在军中见过些场面,这样的步调,非经严格的统一训练不可出。
  经过时,箱盖因调整角度而微微松动,露出一条缝隙,一丝微弱的纸张霉味混着陈年墨迹的味道飘了出来。
  这气息孟令窈太熟悉了,那是长期封存、年代久远的古卷或老契才有的独特气味,与父亲珍藏的古籍残卷气息极其相似。
  她下意识在那箱子缝隙和几个抬箱人身上多停留了短短一瞬,目光犹带着探究。
  就是这寻常人或许完全不会在意的凝视,却被前方领头抬箱的那个男子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目光警觉,宛如淬毒的冷箭,猛地射向孟令窈。
  那一刹那的眼神交汇,孟令窈只感到一股冰冷的审视和瞬间升腾起的浓重警惕,还有……杀气!
  领头男子脚步一顿,看似无意地用身体半挡了一下孟令窈看向箱子的视线。同时,他微不可察地朝身边同伴侧了侧下巴。
  侧边几个抬箱的男子动作停滞,眼神飞快交换,气氛骤然降至冰点。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顷刻间在狭窄的步道上弥漫开来。
  最靠近孟令窈的男子,手肘微微曲起,似乎在袍袖下做了一个预备某种动作的姿态。
  孟令窈心跳骤然漏跳一拍,随即剧烈地撞击胸腔。
  她被盯上了!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当头浇下,她脑中飞快计算起逃离路线和呼喊的可能性——身后的路空旷,但她衣着繁复势必跑不快,呼喊声能否及时引来护卫?而眼前这几个显然是悍卒的家伙,绝不会给她机会!
  电光火石间,她已做出了决断。
  恐惧被强行压下,代之以一股近乎冷酷的镇定。她背脊挺直,腰肢微微下沉,右手悄无声息缩进了宽大的袖笼深处,指尖已然触碰到了冰冷的刀柄。
  哪怕能抵挡一瞬也好!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带着几分关切的声音从路的另一头响起——
  “孟小姐,你怎么走到此处了?”
  是王黎。
  他从路口转出,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是惯有的温和笑容,目光在孟令窈和那几个抬箱的家丁身上打了个转。
  家丁们显然认识他,动作一僵,身上的煞气迅速收敛、隐去,变回了低眉顺眼的奴仆模样。领头男子反应最快,对着王黎微微躬身,“王公子。”
  “你们这是抬的什么?这般重?”王黎仿佛随意地问了一句,目光也扫了一眼那樟木箱子。
  领头男子立刻恭敬回道:“回公子话,老爷吩咐,把书房里这些年积存的旧文书、老卷宗挪到内库房去整理。都是些陈年纸张,死沉死沉的。”他答得滴水不漏,语气平常。
  王黎点点头,并未多问什么。他转向孟令窈,温声道:“孟小姐,此处已近袁守备府内重地,若无主家引领或允准,贸然过来,怕是不合规矩,也恐惊扰。守备大人素日忙于军务,军机皆是大事,小姐万不可轻忽。”
  孟令窈强压心头惊悸,背心早已渗出一层冷汗,袖中紧握匕首的手却丝毫未放松。她脸上迅速浮起一层红晕,眼中恰到好处地浮现些许茫然和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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