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静嫔温婉贤淑,近日诊出喜脉,于皇嗣有功。特晋为静妃,以示嘉奖——”
此言既出,满场霎时一静,旋即才爆发出诸般道贺之声。
文贵人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望向一向低调的静嫔——不,现在是静妃了。她看着静妃起身谢恩,看着皇帝亲自扶起她,死死攥住了手中的帕子,连勉强的笑容都维持不住。
三皇子手中酒杯微晃,酒液在杯中漾开涟漪。他很快恢复如常,只是唇边的笑意像是凝住了。
孟令窈默默收回视线,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这宫宴浮华之下,果然是暗潮汹涌,一刻不得安宁。她目光再次掠过对面,裴序已然恢复了平日那副冷峻模样,正襟危坐,仿佛刚才那个与她遥相对饮的人只是错觉。
唯有在她看过去时,他眼睫微抬,极快地与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今晚怕是有人要睡不着了。”许小姐喃喃道。
这时,内侍高声唱喏,“献舞——”
一队舞姬翩跹而入,水袖翻飞间,殿中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宴至中途,孟令窈离席更衣。沿着回廊行走时,蓦地听见假山后传来低语。
“父亲,静妃这一胎若是皇子……”
“噤声!”另一个声音急忙制止,“这也是你能议论的?”
孟令窈脚步微顿,随即若无其事转身走向另一条路。行至偏殿后的梅林,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独自立在梅树下。那人身着规制的礼服,妆容厚重,活像一张面具盖在脸上。
这妆一点也不适合赵如萱。
她偏过视线,“见过三皇子妃。”
“孟小姐。”见到她,赵如萱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又恢复成一片死水。
两人相对无言,只有寒风拂过梅枝的簌簌声。
许久,孟令窈先开了口,“后悔吗?”
赵如萱的指尖微微颤抖,她抬手抚上一枝梅花,指甲上鲜红的蔻丹与花朵几乎融为一体。
“后悔?”她抬头,直视着孟令窈的眼睛,“我才不后悔。”
这一瞬,她眼中光华炽热,倒让孟令窈想起她从前的样子。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是三皇子府邸的侍女寻来了。
赵如萱整了整衣袖,朝她走去。经过孟令窈时,她突然低声道:“多谢。”
回到席间,许小姐凑过来,“方才去哪儿了?我瞧见三皇子妃也刚回来,眼睛红红的。”
孟令窈执起微凉的茶盏,道:“许是殿外风大,迷了眼睛。”
静妃身怀有孕足五月才人尽皆知,这消息瞒得如此之好、如此之深,众人连想都不用想,其中定然少不了帝后的手笔,又当众册封为静妃,是给足了体面。
正月里的茶会诗社,无人不在揣度这未出世皇子的分量,计算着后宫与前朝那根微妙的平衡木又将如何倾斜。
喧嚣并未持续太久。正月二十五,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如一声惊雷,劈开了所有议论。驿卒身背赤旗,纵马直入朱雀门,嘶哑的喊声震颤了整条天街。
“大捷——!长公主殿下阵斩逯寅王——!”
消息像风一般卷过京城每一个角落。酒楼茶肆瞬间沸腾,说书人迫不及待地将早已备好的长公主传奇故事搬了出来,唾沫横飞。市井百姓争相传颂,仿佛亲眼见证了西南山瘴重叠中,长公主银枪白马,直取敌酋首级的英姿。
对孟令窈而言,这捷报的意义远不止于国威大振。
她正在窗下作画,宣纸上墨迹未干,是一幅寒梅图。笔尖在听到消息时微微一颤,一滴浓墨落在枝头,晕开一片深色。窗外传来丫鬟们压抑不住的兴奋议论,她看着那意外的墨痕,唇角缓缓扬起清浅的弧度。
心绪再难平静,她索性搁下画笔,走到院中。春寒料峭,几株晚梅开得正好,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小姐,裴大人方才送来了这个。”菘蓝捧着一个小巧的木盒快步走来,脸上的喜悦压都压不住。
孟令窈接过木盒打开,里头躺着一枝新开的红梅,香气清冽。这时节天气冷,花枝上的积雪都未融化。
她拿起红梅,微微一怔。
花下压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玉质通透,竟比枝头积雪还要莹白三分。
第104章 宿醉 孟令窈不依,醉醺醺地往他怀里钻……
长公主凯旋归京那日, 圣上亲率文武百官出城相迎,旌旗蔽日,鼓乐喧天, 成为京城百姓津津乐道许久的盛况。
皇帝见到风尘仆仆的胞姐时, 竟不顾帝王威仪快步上前, 双手颤抖地扶住正要行礼的长公主, 眼中泪光闪烁, “皇姐辛苦了……此战艰难,皇姐孤军奋战, 朕每每想起便寝食难安。”说着亲自为她系上早已备好的紫貂大氅,这般手足情深, 令在场文武无不动容。
长公主回来了, 孟令窈自然不能不上门拜访,算着日子,前头一波长公主不得不接见的人应都见过了, 她才向长公主府递了拜帖。想到长公主素喜明艳之色, 又特地择了身石榴红的云锦裙,发间簪一支赤金点翠步摇, 顾盼间流光溢彩。
长公主府邸迎回了阔别近一年的主人, 如今又重新焕发出光彩,连门口的青石板缝里都瞧不见一点灰尘。
孟令窈被侍女引至暖阁时,但见长公主独自凭窗而坐, 墨发仅用一根乌木簪松松挽就, 正执着一只白玉酒壶自斟自饮。日光透过窗棂,为她周身镀上一层金边,面容却笼在暗影中,显出几分寂寥。
“臣女见过殿下。”孟令窈敛衽行礼, 石榴红的裙摆在地上绽开一朵艳丽的花。
长公主闻声抬起头,凌厉的眉目在见到她时柔和下来,笑着招手,“来得正好,陪本宫饮一杯。”说着亲自执了壶,在案上三只白玉杯中斟满琥珀色的酒液。
孟令窈依言在下首坐了,目光掠过那多出的一只酒杯时,略一停顿,很快收回视线。
长公主执起其中一杯,缓缓倾洒在地,水光在青砖上洇开深色痕迹,又执起第二杯一饮而尽,喉结微微滚动,最后将第三杯推至孟令窈面前,眼底含着笑意。
孟令窈接过酒杯,面色如常,仰头一口饮尽。
长公主眼中笑意又更深了几分。
酒过三巡,她打量着孟令窈明艳的衣裙,摇头叹道:“雁行胡闹,你也由着他的性子?偏要等本宫回来主婚,耽误这许久,也不怕误了婚期。”
孟令窈执杯浅笑,“殿下回来得正好。您可知那嫁衣有多厚重,层层叠叠,金线又绣得密不透风,偏要这时节穿着,才不冷不热恰相宜。”
长公主闻言朗声大笑,眼角泛起细纹,“是极!当年我与驸马成亲也是这般春日……”她倏然停住,自斟一杯饮尽,指尖在杯沿摩挲,“瞧本宫,你大喜之日将近,不该说这些的。”
“我喜欢听。”孟令窈轻声道,执壶为长公主续上一杯。她看见对方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处有新添的薄茧,那是长久握缰绳留下的痕迹。
长公主凝视着杯中晃动的酒液,目光悠远,“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箭术比雁行还要好,连教我的师傅都不及,京中唯有一人可堪比较……”
“罢了,都是陈年旧事。”她随即唤了话题。
两人从西南民俗谈到江南烟雨,不知不觉饮尽三壶佳酿。孟令窈早不胜酒力,伏在案上,长公主说什么都笑,石榴红的衣袖染了酒渍,面若桃花,眸含春水。
裴序就是这时候来长公主府接孟令窈归家的,他脚踏着暮色,瞧见阁中光景,眉头微蹙,向长公主行礼,“殿下。”目光却始终落在醉得迷迷糊糊的孟令窈身上。
长公主饮得虽多,眼神仍是清明如初,“她醉成这样,本宫不能让你将人接走。”
裴序看着他,眼神淡淡。
长公主理直气壮,“本宫对你不放心。”
裴序:“……”
“我知道分寸。”
“分寸?”她将案上两杯残酒一一饮尽,白玉杯底在檀木案上叩出轻响,冷嗤一声,“男人知道什么分寸?”
她话音刚落,伏在案上的孟令窈听见熟悉的嗓音,摇摇晃晃站起身,踉跄着扑进裴序怀中,双臂软软环住他的腰,仰起醉意朦胧的脸,“你…来了?”
她晃着自己的脑袋,含糊道:“别动,我眼晕……”
裴序稳稳接住她,掌心托着她脑袋,不让她瞎晃,抬眼看向长公主时语气微沉,“伯母让她饮了多少?”
“没多少,是她酒量太浅。”长公主起身,为孟令窈理了理微乱的鬓发,“往后可要看好她。”
裴序沉默颔首,并不说孟令窈平日极少在外沾酒。他小心地将人打横抱起,孟令窈顺势将滚烫的脸颊埋在他颈间。
长公主摆摆手,转身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罢了,快些送她回去歇着罢。孟少卿夫妻若要怪罪,记得说是你的错。”
“……”
裴序抱着人转身欲走。长公主在身后重重道:“记住,你知道分寸!”
|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uijian/tianzuozhihe/">天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