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她大可带着人一走了之,永远离开河东一带,但养珠不能,只有河东的水土才“能”生长出珍珠。
是为王全鸣不平不错,但亦有不得不这么做的苦衷。
沈元惜苦笑,朝着人盈盈一拜:“多谢大人好意,民女心领了。”
“姑娘言重。”官兵拱手。
——
“她真如此说?”郑熹托腮看向心腹,神情显然颇为头疼。
心腹方才将沈元惜的话如实告知,此刻自然点头。他见自家大人为难,忍不住问道:“此事大人要管吗?”
“自然是要管的。”郑熹肯定道。
心腹又道:“何家背后那位什么态度尚且不明确,若是贸然出面,得罪了那人,只怕会影响大人调任。”
“我糊弄她的说辞,怎么你跟着信了?”郑熹失笑,旋即解释道:“郑家与三殿下母家有姻亲,如今三殿下入主东宫,本就与其他几位殿下水火难容,你以为何家背后那位殿下真正的目标是谁?”
心腹被绕了进去,满脸不解:“谁?”
“如今元家算是为三殿下做事,若本官对元家的事放任不管,你真以为殿下还能让我调回京城吗?还会让我调回京城吗?”
心腹犹疑道:“可是,以大人和元家的关系,若是插手,何家闹了起来,难免会被御史台弹劾徇私。”
“是啊,所以要提醒三殿下了,他这位弟弟,真是不简单呐~”郑熹浅笑,执笔舔墨落在纸上,快速写完一封密信,而后走到窗边敲了敲。
天生盘旋的白鸢立刻落到了窗台上,郑熹将书信放进了它足上绑着的信筒中,轻轻一斥,白鸢立即飞走。
“要将此事告诉元姑娘吗?”心腹问他。
郑熹回给他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只道:“殿下尚在试探她,虽然我也不清楚她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好试探的。”
于此同时,河东城郊。
暗卫将被大网困住的白鸢取下,呈到主人面前:“殿下,这是东洲郑熹府上飞出来的。”
谢惜朝从白鸢脚上的信筒中取出信纸,一阅而过,随即用火折子引燃。
他吩咐暗卫取来纸笔,仿照那书信上的字迹又写了一封,内容却大相径庭。
暗卫读了纸上内容,疑惑道:“殿下为何要模仿郑熹的书信,替元家女美言?”
谢惜朝不答,反问他:“若你是太子,你会希望手下人互相猜忌制衡、还是关系紧密?”
“自然是越和睦越好,一切没有尘埃落定前,内斗是大忌。”
“你说得没错,可我这位皇兄,最是自傲,他既已视帝座为掌中之物,想的自然是帝王权衡之术。”谢惜朝嗤笑:“元喜,或者是元惜。”
“看来你自己选择追随的人,也不是很信任你啊。”谢惜朝摩梭着信纸,鸦睫轻垂,映在眼下一片晦暗。
第42章
王全出事的第二日, 沈元惜果然如她所言,掐着点卯的时辰到衙门催进度。
令她惊讶的是,今日竟见到了郑熹。
郑大人眼下挂着两个极为明显的黑眼圈,显然是一宿没睡,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王全一案愁的。
沈元惜一人之力, 绝无可能在与何家的争锋中胜出, 因而她不敢贸然将郑熹推出局外, 多拉一人下水对她有利无害。
只是可怜的郑大人怕是要因此被牵连喽。
沈元惜心里有点愧意,但不多, 毕竟她本就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
“郑大人, 可是痊愈了?”
“多谢元姑娘挂心, 已大好了。”郑熹手中羊毫蓄满墨汁, 一个愣神的功夫,纸上已绽开一滴墨渍。
沈元惜余光瞥见纸上字,只匆匆扫了一眼, 就被郑熹揉成了一团丢尽竹筐。
沈元惜只得收回目光, 正色道:“民女是为王全一案来, 不知案子查得怎样了?”
“姑娘怕是要白来一趟了,尚未找到证据证明王全是为何人所害。”
“郑大人方才看得是什么?”沈元惜又问道。
“一封家书罢了,元姑娘请回吧,等有证据了, 下官再去府上报信。”郑熹起身拱手, 语气疏淡, 很显然是想划清界限的意思。
沈元惜有些遗憾,但又毫不意外。
既然郑熹是这个态度, 那她也无需再束手束脚,索性修书一封, 送往京城。
与此同时,沈元惜亦是忙得脚不沾地,一边抓何家小辫子,一边忙于“养珠基地”的建设。
这一忙就是三月,期间京城的书信来了三四封,皆是答复已上奏弹劾何家,然而没何家都只是老实一段时间,随后又更加凶狠的报复。
虽没再闹出过人命,但因何家作梗,沈元惜在河东商贾之流的名声已经臭了一地。
若无陆家从中斡旋,沈元惜此刻只怕会更加焦头烂额。
“姑娘歇歇吧,这么熬下去也不是办法。”元宵提着一壶麦茶进来,见沈元惜果然在书桌前执笔描画着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
“放那吧,我不累。”沈元惜头也不抬,落笔速度极快,三两笔勾勒出一个图形。元宵看不懂,只能蹙着眉将水杯推到了沈元惜面前。
王掌柜的事她是知道一些的,元家好像得罪了什么了不得的人,又好像攀上了什么贵人,元宵向来聪慧,沈元惜不特意瞒着的情况下,甚少有她猜不到事。
可元宵不想猜,若是赚大钱的代价是叫姑娘一直如此劳累,那她宁肯过从前粗茶淡饭的日子。
可她也知道,那样平淡的日子也是有人在前面替她们遮风挡雨,若非家中无人,姑娘又何必站到台前来?
总归是她们没用,逼得姑娘一个千金闺秀在外抛头露面,也幸好,元家有姑娘能担大梁,没叫老爷夫人拼死挣下来的家业被外人侵占。
这样如履薄冰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
珠宝设计专业画建筑设计图不只是隔行如隔山,至少在沈元惜看来,她宁肯徒步翻一座山,也不想再画一张图了。
更吐血的是她画了好几日的图稿教到工匠手里后,被有经验的老师傅改得面目全非。许多她引以为傲的设计,不是不合理便是“想法很好,实际做出来除了占地方没什么用处”。
被批过这么几遭,沈元惜放弃跨行指导了,只将要求告诉了工匠师傅,自己当起了监工。
一边为王全一事奔波,一边督造养珠基地,沈元惜真恨不得一天掰成二十四个时辰用。
她如此劳心费神,事情却偏不遂她愿,王全案如是,养珠基地亦如是。
先是费心收集的何家罪证莫名消失,证人翻供,险些叫沈元惜进诏狱走一趟。
如若真进去了,何家如今手眼通天,她即便不死也会脱层皮。
加之养珠基地建设之初,总是遇到各种问题,不是被占地的百姓毁约以死相逼,就是原本谈好了价钱的建材被人高价买走……
就好像有人故意和她作对似的。
可偏偏叫人找不到任何证据。
这是沈元惜第一次被强权压迫的申冤无门,所有人都劝她退让,就连王全的遗孀于氏都劝她不要再紧抓着这件事不放了。
将凶手绳之以法固然重要,但为了已死的人赔上活人的性命就太不值得了。
沈元惜又何尝不知,她一贯理性,甚少被情绪左右,也从未做过为争一口气付出极大的代价的事。
十八岁时她就能忍亲戚侵吞宅基地数年,多年后许多人都快忘了这件事,她羽翼丰满时的反击让人应接不暇且致命。
沈元惜似乎从未有过少年心性,无关怯懦,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如今的何家虽废了一位三公子,却还有父子三人在朝为官,那二位公子才调入京城,何家隐隐有河东名流之首的势头,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赶巧的是,东宫那边似乎也出事了,沈元惜这段日子寄出了三封信,只得了一封回信,叫她收敛锋芒。
若说没有事,沈元惜是不信的,但皇子内斗这种是,她即便好奇,也是万万不敢过问的。
但若此时让她放弃追究王全案,那必是不可能的。
沈元惜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虽心有顾虑,但在某些事上,她比从前更豁得出去。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不伤及性命。
沈元惜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了,在这个时代,有钱可以视人命为草芥,钱在权面前亦不值一提。
沈元惜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可怕的想法。
“姑娘,这都几时了,还不用饭?”
元宵的声音打断她的一切思绪。
小姑娘拎着食盒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一遍沈元惜滚满灰尘的衣裳,抱怨道:“今晨出门时衣裳还是干净的,怎么在新挖的水塘这待了一上午就脏成这样?”
沈元惜顺着她的目光拍拍裙摆,冷静了些许。方才的想法太过荒唐,稍有一步踏错,便会跌进万丈深渊,甚至连累身边人,哪怕是为了她们,也要谨慎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