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直到听到一声脆响,藏在最里面的流心瞬间溢满整个口腔,她惊讶地瞪大眼睛,像是海上直面而来的浪花,打在她的身上,清凉与舒爽同时袭来,将她的意识席卷。
好甜,凉凉的,里面的流心缓缓被她捂热。
……
这颗糖她吃了整整半个小时,吃得她大汗淋漓,最后在口腔深处一点点消失殆尽。
她坐在床上,失神地看着完整的包装纸,接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跑到衣柜前,探着身子翻找一会,然后在最里面拿出一本外皮已经被翻烂的数学书。
封皮上“数学”两个大字还在,其它地方已经看不清,隐隐约约能辨认出封面上的图案和上面的五个小字:七年级上册。
江忆安快速翻着泛黄的书页,微风乍起,将她的刘海吹乱,直到翻到最后几页,她看到了那张被她撕烂的糖纸。
两张糖纸被规矩得摆在床上,一个是陈俊杰的,一个是她自己的。
她仔细地观察着包装的设计,但始终没有从上面获得任何信息,过了一会,她从书页中抽出一张纸。
那张纸被叠得很规矩,翻开之后,上面写着一串数字,数字从1到18用一条长长的线连起来,像是课本上的历史年表。
纸上用简笔画画着各种各样的物品,简简单单一张纸,涵盖了她十几年的时光。
画中,1岁到5岁被连在一起,数字下面画着属于她童年的回忆。
糖果、虾条、果冻以及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零食……这里画得尤其认真,但也能够看出笔触很稚嫩,不过,即使作画的人年龄很小,但那些零食她好像真的一一尝过,并且包装都画得格外逼真,上面甚至写上了原来的广告词。
接下来,5岁是一个分界点。
5岁下面画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头像,简单的几笔画里,三人开心地笑着,可以看出来,这三个头像分别是她、江穆青还有陈明。
5岁到7岁下面画着作业本、语文书,铅笔,橡皮……是她在学校最开心的那段时光。
当快乐达到巅峰的时候总会回落,甚至会从云端跌落悬崖。
五岁之后,陈明的画像消失了,只剩下她和江穆青。
与此同时,两人的笑容也消失了,属于江穆青的那张画像上,脸颊有一滴很明显的泪。
7岁到9岁,所有的画都开始变得简单且不耐烦。
画作下面开始出现棍子,铁锹以及直白裸露的身体,身体上被画满了黑线,充满了作画人的厌恶与抵触,厚厚的纸张甚至被戳了好几个洞。
从这里开始,后面的画杂乱且带着强烈的自我情绪,满目铅笔痕迹乱成一团,充斥着整个视野,看上去让人生理不适。
不知不觉来到10岁。
10岁下面的画像已经变成了江忆安孤单的一个人,江穆青也消失了,画像中的人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看不出五官。
但15岁,是一个新的节点。
只是这里安安静静,是被特意留出的空白,什么都没有。
正是因为这里什么都没有,好像一片混乱的内心里只留出一块纯净的地方。
也只有这里,才能让她彻底安静下来,抵御外面的喧嚣与不堪。
15岁到16岁下面依旧杂乱,但也是只有一双手和一双脚,四肢粗壮,上面长满了细长的黑色毛发。
17岁下面现在一片空白,而这场旅行,最终终止在18岁,如果细细观察,会发现1-18岁的时间线与下面的画并不是来自一个人,成熟与稚嫩的笔触相互交织,最终构成了18岁那年的成人礼。
江忆安从柜子里摸索出一只铅笔,铅笔还是老式用小刀削的那种,现在已经变得很短,长大后再握住稍显吃力。
她低着头,取了一点过期的胶水,把那个被撕烂的糖纸粘在了17岁下面,随后又拿着完好的糖纸粘在了还没有到来的18岁处。
粘好之后,她用铅笔在18岁下面画了四个图像:飞机、高楼大厦、糖纸和10岁之后消失的女人头像。
江忆安唇角微弯,视线在纸上缠眷,嘴里轻轻念着什么。
做完这一切后,她再次把纸张叠好放回衣柜里。
这天晚上,她睡得很安然,外面微风轻轻吹着屋檐下挂的干辣椒,一串串荡起,哗哗作响。
半夜,江忆安笑着,似乎在回味那颗糖果的味道,她吧唧了一下嘴,喃喃说着梦话。
那颗糖是甜的,也是苦的。
第7章 施肥(3)
从那以后,许一和江忆安每天会遇到两次,早上在棉花地相遇,傍晚在瓦罐小学碰到。
即使再陌生的人,见的次数多了,江忆安这个人也会在她心中多多少少留下一些印象。
沉默、老实、有礼貌,有时会逗人笑,似乎还有点……呃……被压抑的情绪在。
这是许一对她如今表面上仅有的认知。
时间一天天过去,九月即将走到末尾,空气中的燥热逐渐被驱散,许一早上跑步时也换上了长裤长袖。
往常下午放学后,她和杨梦回依旧站在学校门口,这么多天下来,那几个孩子已经不见了,一开始可能还会冒个头,试探一下,但是见她们一直都在,后来可能觉得没有意思,所以,两人坚持到现在基本上看不到他们的影子。
小孩子一向没什么耐性,就像这个年纪欺负人一样,只凭借自己浅薄的认知,脑海中还没有形成对这个世界成年以后的思维。
在此期间,陈俊杰也渐渐地和她们熟悉起来,本来一开始还想装一装,但是杨梦回喜欢逗他,还爱问他课上学了什么,陈俊杰答不上来就会哭丧着脸,低着头,脸颊微微发红。
不过有了第一次答不上来的经历,后面几次丢脸好像显得更容易接受了,他慢慢开始接受这种状态,即使答不上来,许老师依旧每天会领着他站在校门口等江忆安来接。
于是,他干脆摆烂了。
看着蹲在地上玩泥巴的陈俊杰,杨梦回第一次无语笑道:“这孩子……”
喜欢玩泥巴,打球,到处疯跑,狐假虎威,就是不喜欢学习。
杨梦回始终搞不懂许一为什么每天站在这里,而且她还不懂自己怎么也每天陪她看着这个小鬼。
更何况瓦罐村就这么大,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还能丢了不成。
……
两人站在原地等了一会,江忆安来了。
看着她风尘仆仆的样子,就知道她这是刚从地里干活回来,身上还沾着满身尘土,在看到两个人的时候,脚下步伐逐渐加快。
杨梦回看见人已经站在她们面前,主动和江忆安打招呼:“来接你弟弟啊。”
江忆安礼貌地“嗯”了一声,不作多言。
一旁陈俊杰不情不愿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往前走了一步,随后又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头看许一,但见到许一淡然的表情时,也没敢再多说什么,只是礼貌地挥手:“老师,我走了。”
许一的表情这才有了一丝变化,笑了笑说:“嗯。”
江忆安接过陈俊杰的书包,像往常一样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这次临走时,她又特意回头看了许一和杨梦回一眼:“老师,我们走了。”
许一眼底微滞,随即点了一下头,没什么反应,倒是杨梦回笑着跟她摆手:“走吧。”
或许这几个月已经习惯了老师这个角色,她尽职尽责地嘱咐道:“路上注意安全,尽早回家。”
“嗯。”
……
两人走后,许一见杨梦回还在张望,主动说:“你好像很喜欢那个女孩。”
“忆安吗?”杨梦回的目光还没从路尽头收回,随口道,“依依不也喜欢吗?”
许一眉头微皱,没有回答,视线不觉看向两人早已消失的路口,淡淡道:“她很特别。”
杨梦回终于收回目光:“是啊,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忆安会无时无刻吸引着我的视线,只要有她在,我就不会忽视她。”
她咬着唇,若有所思道:“这种感觉好像……”
说到一半,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杨梦回扁了扁嘴。
许一在一旁缓缓道:“好像天生就是故事的主角,天生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对!”杨梦回激动地说,“就是这种感觉,即使她生活在农村,即使她不会刻意打扮,但我一定会第一眼就会注意到她。”
她仅仅是站在那里,忧郁沉默的气质就是独一份的存在。
接着,杨梦回继续说:“也可以这么形容,就像那天所有老师坐了一上午的车,大家都灰头土脸,但是我上厕所回来时,还是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你。”
“你穿着一身黑,低着头看手机,皮肤被衬得格外亮,在阳光下好像会发光一样……”
许一怔怔地转头看她,看着杨梦回在认真地回忆那天大家第一次相见的场景,眉眼都被夕阳照得格外温柔。
……
自那天之后,许一不再送陈俊杰出校门,事情解决了,自然就不需要浪费时间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