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要不是江穆青年轻时没有出去闯荡的决心,想必今天也和电视上那些卷头发的时髦女郎一样能够站在舞台上表演。
  她点点头:“嗯。”
  “你还会唱什么?”
  她说:“姐姐,儿歌算吗?”
  “算。”
  那简单啊。
  “我还会唱丢手绢、蜗牛与黄鹂鸟、小燕子……”
  安静的房间里传来两人时有时无的谈话声,许一问一句她答一句,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但也罕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房间里的温度彻底降下来,没有空调的房间开始变得阴冷,偏偏冬夜寒风四起,门窗老旧关不紧实,许一无奈裹了裹羽绒服,两人也在不知不觉间靠近许多。
  或许不止飞蛾具有趋光性,人类也有,飞蛾扑火,寒夜里人也会偶尔丢掉矜持,允许自己主动奔向明亮温暖的热源,感受对方身体带来的安全感,就像那天冰天雪地的夜里互相依偎取暖的两个人。
  许一说:“那或许,你在班里比较受欢迎。”
  江忆安一顿,是啊,上过学的人都知道,如果班里有个会才艺的学生,上台表演、文艺委员、节目策划……那她大概率会受大家的欢迎与羡慕。
  面前微弱的光变成了朦胧的白雾,江忆安眼前逐渐失去焦距。
  小时候她在第一排中间领唱,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是害羞,不知道什么是五线谱,也不懂歌曲中的韵律,只是被大人稍微鼓励一下,就像一个被充得鼓囊囊的气球,蕴含无限能量。
  在老师的鼓励与带领下,她自信地开口唱: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胜利歌声多么嘹亮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
  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
  开心的时光总是过得格外快,简单聊了几句发现已经过去半个小时,江忆安只能站起来,恋恋不舍地与许一告别。
  晚上回去后,她拿出藏在数学书里的那张纸,在17岁下面写了两个字:送别。
  昏暗的灯光下,她直愣愣地盯着这两个字,上次这么与人聊天,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离家,离开母亲,拉着行李箱独自坐公交去学校。
  和小学完全不一样,初中的基础设施更加完善,有时没课或者宽裕的时候,关上灯,将教室里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班主任会给大家放电影。
  至今,她仍然记得第一次在投影上看电影,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以前在村头放的那些电影并不是她以为的全部,外面有更大更广阔的世界等着她。
  电影结束后,她坐在凳子上久久未动,同桌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下课了”,她才从暗下的屏幕中回神,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星空,怅然若失。
  第一次接触互联网,那个简单的电脑界面带给自己太大震撼,求知欲暴涨,却无处探寻答案,所以每次期待微机课,每次都会提早完成作业,管中窥豹,一点点了解这个正在飞速发展的世界。
  *
  第二天,江忆安照常去学习,进去的时候,许一正坐在床边看书。
  今天她随意扎了一个低马尾,将侧脸露出来,多余的发丝别在耳后,细白的颈被她身后灰扑扑的水泥墙衬得鲜明,像是一条月光下缓缓流淌的银河。
  房间内依旧是空调的白噪音,一切都如往常般,仿佛昨晚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只是——
  打过招呼后,她走到桌前,看到凳子上新铺着一块棉垫。
  她没有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许一。
  那人似乎早已预料到,语气依旧平静:“之前是我疏忽了,坐一下看看合不合适。”
  江忆安张了张嘴,转而看向棉垫,这太突然了,昨天她只是简单提了一嘴,没想到许一真的会听进去。
  “试试。”许一见她没反应,站起来,说着就往这边走。
  江忆安见状,在人还没走过来的时候,立刻大步一跨,听话地坐到凳子上。
  棉垫柔软的触感传来,好像以前妈妈在工厂里新弹的棉花,看着一大团,扑上去实际上只有薄薄的一层,松软的触感又带着满满的阳光的味。
  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但是却很安心的感觉。
  “怎么样?”
  许一的话在耳边响起。
  江忆安双手放在腿上,认真回答:“……很软。”
  “也很舒服。”
  “嗯,那就好,”许一点点头继续说,“以后听完一节课,课间休息十分钟。”
  没有给人反驳的机会,说完她重新坐回去。
  江忆安也不好再说什么,准备学习,只是,看了一会课后,她又回头看许一。
  这次看得光明正大,没有丝毫掩饰,许一也察觉到了,不过她并没有将视线从书中移开,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还有事?”
  “姐姐,”江忆安顿了顿,指着自己面前的桌子,“坐在那里对腰不好,这张桌子是双人的,我让开一点位置,姐姐可以来这里和我一起学习。”
  说着,她就将凳子挪到桌边一角。
  柳眉微蹙,如水的眸子中一闪而逝的错愕,很快又恢复正常。
  江忆安现在才发现,原来一开始来这里学习的时候很多问题就已经存在了,只是那时彼此并没有长久的打算,或者谁都没有想到两人在磨合期间会发生这些事。
  “姐姐。”她又叫了一声。
  长久在床边学习不是解决办法,这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件事,自己的到来影响到了许一,或许,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之前对方一开始学习的位置。
  所有的摆设都没变,只是坐在桌前学习的人从许一变成了她。
  良久,许一将床上的书合上,说:“好。”
  一张斑驳的小学课桌骤然将两人的距离拉近,对于几年级的学生来说,坐在这里比较宽松,但是两个成年人就稍显局促。
  两人不约而同坐在课桌一角,这样既减小了视觉上的压力又能降低自己的动作给对方造成的影响。
  只是,余光里突然多了一个人,江忆安一开始却有些不适应。
  明明上学的时候有人在她课桌面前打闹都听不到,如今却不知道怎么了,总感觉有什么牵扯着她的注意力,毫无所觉间就走了神,直到再次反应过来,发现旁边的人已经投入学习,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她自觉汗颜,匆匆将目光收回,誓要认真学习。
  幸好江忆安学习向来全神贯注,这样的思绪并没有影响她太久,很快再次进入状态。
  许一若无其事地翻了一页书,原来书页一角被她压出了一条浅痕。
  ……
  很快,课间活动的时间到了。
  “如果觉得外面冷可以在房间里活动一下。”许一说。
  沉默几秒,江忆安放下手中的笔说:“我不冷……还是出去活动一下吧。”
  刚好去去心火,总感觉待在房间里有些呼吸不畅。
  “嗯,去吧,十分钟后叫你。”
  房间里的窗帘随着女孩离开的身影再次被拉开,银白的月光柔和地洒在院子里,浅浅地映着外面的身影。
  这个时间外面没有人,只有路边一盏孤零零的路灯还亮着。
  江忆安这次的广播体操做得异常标准,所有动作都很到位,还要多亏上次停电闲来无事回忆起来。
  许一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形,看了一会,她将目光收回来继续学习。
  外面江忆安做完广播体操后,开始活动身体,过了一会“蹬蹬蹬”跑过来,隔着窗户问:“姐姐,时间到了吗?”
  许一看了一下:“没到,还有五分钟。”
  站在院子里,剩下的时间江忆安玩得并不踏实,但碍于已经答应要课间休息,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活动下去。
  许一看着她有些欢快又别扭跑开的背影,与一开始低着头沉默寡言的样子不同,江忆安现在看上去好多了。
  好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在悉心照料下,发现有一天终于冒出了新芽。
  与人相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能将枯木逢春,化腐朽为神奇,短时间内改变一个人。
  ……
  12月20日,距离元旦还有11天。
  下课后,杨梦回特意在一年级一班门口堵许一。
  许一背着包刚从教室里出来就看到她撅着嘴,弧度几乎都可以挂腊肉了,不禁好笑道:“梦回这是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杨梦回挽住她的胳膊,不乐意道:“你就是明知故问,你说说你多久没有和我一起玩了,你现在心中只有忆安,忆安,忆安,都已经把我给忘了……”
  许一面不改色地补了一句:“还有学生。”
  这句话就像一把刀精准地插在杨梦回的心上,她松开许一,哭丧着脸:“依依你!”
  许一见状,无奈笑道:“你吃别人什么醋,如果晚上来找我,随时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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