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江忆安毫无悔过的语气就像在挑衅着所有人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实际上,不管她痛哭流涕地道歉还是平静地对待这件事,都会招来他们的报复。
  现在谁还在乎三人的死跟她到底有没有关系,没人在乎,三家人一致对外才能让他们失去儿子后继续振作起来,都是一把年纪,以后抱孙子的期望就因为她而彻底破灭,怎么能叫人不恨。
  “如果不是我儿子的手被你捅穿,他也不会握不住摩托车,如果不是你弄那该死的稻草人,他也不会撞到土崖上,”陈柱站出来控诉,“就是你这个杀人犯,导致强泰死了!”
  本来面无表情的女孩突然一笑:“哦?”
  “他们三个人打我一个都没把我打死,”江忆安眼底充满冷意,厉声质问,“那天到底是谁把我拖到玉米地里,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有没有求过你,他们把我打了一顿还不够,非要把我打死才算吗?”
  “你助纣为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儿子把别人拖到玉米地里打,却熟视无睹,是没有做到身为父母的责任,他已经成年了,还是非不分,是你从小疏于管教,只因别人白天在家里干活,吵到陈强泰,晚上就把人家打了一顿,你以为大家都不知道么,只是不说罢了,你非但没有教训他,反而和自己儿子沆瀣一气,是你无底线的溺爱导致他狂妄自大,万物都有因果,发生今天的这样的事情,如果归根究底是谁害的他,那就是——你!”
  江忆安指着他,怒目圆睁:“是你,杀了自己的儿子!”
  陈柱几乎文盲一个,被江忆安说得面红耳赤却不知该如何反驳,这时陈强泰的妈妈指着江忆安:“放屁!别跟她废话,还我儿子的命!”
  说着,她就将手里的盆朝江忆安砸来,而江忆安微微侧身,就躲过了她的攻击。
  见事不成,陈柱刚有动作,就听到了警笛声。
  江忆安看着不远处冒头的警车,无声松了一口气,藏在身后的手微微发着抖。
  几个来闹事的人被警察带走了,江忆安暂时得以消停几天,只是不知道这样平静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这次他们没有经验,以为她只是说说,那么下一次呢,是不是就会半夜来闹。
  ……
  十天时间过得漫长而煎熬,那天早上,陈明回来了。
  他整个人胡子拉碴,头发杂乱,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眉头拧成麻花。
  而陈明回来的第一眼就看到自己家门上被泼了红色的油漆,旁边的墙上写着四个触目惊心的大字:“杀人偿命”,往里走,院子更是一片狼藉。
  眼皮突突直跳,他攥紧拳头,满目鲜红将体内的暴怒因子一点点唤醒。
  见江忆安正在院子里若无其事地吃着饭,他气冲冲走过去,一脚将旁边的凳子踹倒在地,又掀翻了桌子:“你还有闲情逸致在这里吃饭,敢告你老子?”
  江忆安站起来看着满地狼藉,冷冷地转头看了陈明一眼,扔下筷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
  几天之后,陈明终于承受不住三家人的骚扰,带着江忆安去道歉。
  “走,跟我去道歉!”
  陈明拽着她的衣领往外走。
  江忆安被拽着拽着,衬衫的扣子崩掉一颗。
  “啊啊啊啊啊——”
  下一秒,陈明感觉手一疼,四指被迫松开,江忆安一只手捏着他的手腕,硬生生将他推开。
  “你干什么!”
  陈明块头大,只是踉跄往后退了几步,男女之间还是有力量差距的,但这些天和江忆安相处下来他也有些忌惮,不敢和之前一样再轻易动手。
  “别碰我。”江忆安脸色阴沉,情绪明显不好。
  她自己抚平衣领,冷冷地说了一句:“我自己会走。”
  她等这一天很久了,怎么可能不去,不跟许一走,自然有其它办法彻底离开。
  陈明欺软怕硬,以后他还要在瓦罐村生活,不能和陈柱家闹僵,尤其是陈强泰的妈妈,她一家在村里横行霸道,如果惹到两人必然不会好过。
  来到陈柱家时,两人正在院子里吃饭,氛围异常安静,与邻居家的欢声笑语形成极大的反差。
  见到他们进来,陈柱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恶狠狠地拿起一根棍子就往两人身上招呼。
  陈明见状,立刻哭叫道:“柱子哥,我是带她来道歉的。”
  “不是我,是她,”陈明把所有的错都安在江忆安身上,“我真是瞎了眼,养了这么一个白眼狼,我今天就是带她来道歉的。”
  “哥,你要打要骂我们都受着,我真的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啊,强泰这孩子死得太突然,我也很伤心……”
  说到陈强泰,陈柱的脸色立刻难堪下来,咬牙切齿道:“好啊,我帮你教训她,我打死她!”
  说着,面色一狠,拿着棍子就往江忆安身上打。
  江忆安岂容他随便教训自己:“我没有错,是他们自己开摩托撞死的,跟我没关系,我不道歉。”
  陈明一听,本来就烦,这下更加生气:“柱子哥,她随便你处置,我不管了,打死她我也不管了!”
  “打死她我就给她买一副棺材。”
  那一瞬间,江忆安转过头,难以相信地看向这个自己从小到大的爸。
  “看什么看!”陈明吼了她一声,又一脸谄笑地看着陈柱,“我说话算数,哥你随便打。”
  江忆安嗤笑一声,至少她与他是有血缘关系的父女,她以为他再狠也不至于让她去死。
  “好啊,”陈柱说,“把她打一顿,扔出去再也别管她。”
  陈明连连说:“好,好……”
  这时,陈强泰的妈妈夺过陈柱手里的棍子,往地上一杵:“我来。”
  江忆安再傻也不至于被无关的人打,躲了几下后,在两人的追逐下,她跑了出去。
  “江忆安,你给我回来!”陈明气急败坏地朝她叫道。
  五六十岁的人自然比不上少年人的速度,女孩像风一样跑出去,不过一会就将三人遥遥甩在身后。
  江忆安跑得很快,身后的喊声渐渐消失,可是她没有停,而是一直沿着马路往东跑。
  一轮红日从地平线上升起,给大地洒上了一层金光,早晨的风格外清凉,将她扎好的长发吹散。
  她没有再回家,而是不顾一切地往前跑,跑过满是金黄麦浪的庄稼地,跑过鸟叫虫鸣的树林,跑过路上去干活的人们……
  哗哗的水声充斥着耳膜,汹涌的河水奔腾而出,最终,她来到河边,来到那天陈万怡将她推下去的地方。
  太阳普照,金光万里,连河水也被镀了一层朦胧的纱。
  看着湍急的河流,江忆安脚下虚浮,双腿微微颤抖。
  良久,她抬起双手,对着远处的山涧高喊:“啊——”
  陈万怡曾经跟她说过,如果心中郁气积结,容易生病,不要把事情憋在心里,找一个空旷的地方大声把烦恼发泄出来。
  她想她是对的,喊出来就好了。
  她一边哭一边喊,终于要解脱了。
  陈明不会再报警找人,现在是主动让她离开。
  “啊——”
  “啊——”
  “啊——”
  ……
  土崖上的月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开得娇艳欲滴,开得惹人心动,开得如此扎眼。
  今天是7月5日,许一离开的日子。
  凌晨四点,路上还没有人,江忆安走过昏暗的羊肠小道,一天一夜没有吃饭让她觉得自己的胃几乎都绞在一起,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许一会难受,也知道了她有多难受。
  她站在自己家门前,天还没有亮,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可以看到门上被破坏的痕迹,鲜红色的漆经过几天晾晒,已经彻底粘在上面。
  她看着自己坐了七年的那块矮石,这些年的记忆一点点变得鲜活,看了许久,走过去将它抱起来。
  矮石好沉,她走的每一步都如此艰难。
  “喔喔喔——”
  村里的公鸡已经打鸣。
  江忆安搬着矮石来到院子另一侧,放在堆放整齐的柴火上。
  这边的墙比较矮,她踩在石头上很顺利就翻了进去。
  长时间没有人收拾,家里很乱,几次大雨过后,砖缝里开始长草,经常浸水的地方,生了一片绿油油的苔藓。
  陈明还在酣睡,江忆安走到自己房间,轻声推开门走进去。
  不出所料,房间里一片狼籍,所有的东西都被陈明翻了一遍。
  她没有管,径直走到桌子旁,蹲下身往桌底看去,见那张新身份证依旧被完好地黏在下面,顿时松了一口气。
  拿好身份证后,她换了一件衣服,从地上找到那个破旧的双肩包,快速往里面装了一些东西。
  不知道拿到哪件衣服时,从口袋里掉出一条极细的链子。
  江忆安一愣,拿起来在手腕上缠了两圈,藏进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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