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但这不是吸引我注意力的东西。
  我在视频画面的角落里发现一个年幼的黑发男孩。在满地奔逃的人群中,他是唯一一个坚定地朝倒塌的建筑物内走的人。
  他要做什么?
  我有些好奇,拖动进度条,往前滑动,看到了他第一次出场时的模样。
  在晃动的、摇摇欲坠的建筑物残骸中,黑发男孩正扶着受伤的同伴从碎石块里钻出来,两个人身上都破破烂烂,满是血迹和伤痕,已是强弩之末。男孩脸上所佩戴的橙色护目镜也被碎石块砸烂,和破碎口袋里的糖果一起掉在了地上。
  黑发男孩搀扶的那个女孩显然已经昏迷过去。他将女孩小心地交给跑过来的,大约是同伴的白发男孩照顾,就急急忙忙转身离开了。看样子,居然是想要回到倒塌的废墟中。
  这行为违反常理,那名白发男孩理所应当地拉住他,询问为什么。背景音十分嘈杂,我利用了其他视频软件处理,才勉强听清楚黑发男孩在说什么。
  “那里面还有人……嗞嗞……”那黑发男孩着急地大声说,“有个大姐姐……嗞嗞,她的腿被压住了!出不来……嗞嗞,我要去帮她!”
  “你疯了吗!嗞嗞……你能做什么?在这时候逞英雄?!等救援队——”
  “救援队来了就晚了!!”
  两个男孩争吵了几句,黑发男孩实在着急,居然撕裂了被拽住的衣袖,转身钻了进去。
  在他进去之后没有几秒钟,一阵轰隆巨响,这片建筑物就彻底倒塌,将他活生生埋在了下面。
  “所以,”带土笑着说,“这是个没能成为英雄的蠢货的故事?”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许讽刺。
  “不。”我看着他,温柔地说,“这是个已经成为英雄的男孩的故事。”
  按照我的委托要求,自来也老师创作了剧本。
  能剧通常由舞蹈、谣与囃子构成。剧情常常脱离现实,有神诡之言出现。
  而在能剧中,一般来说,会有一个英雄式的灵魂人物,佩戴具有特殊含义的面具,贯穿整个剧作,作为故事的讲述者与推动者。
  如何选择这个最重要的“英雄”,是演出能否成功的重点。
  在看到这个男孩的时候,我做出了决定。
  整个能剧分为三幕,第一幕,讲述最初的故事。木叶之名的由来——“木叶飞舞之处,火亦生生不息。”,创立投资木叶的千手与宇智波在最初的关系,并不如同现在这般势如水火。
  第二幕,讲述曾经的故事。令二者分道扬镳、反目成仇的,当年的灾难中,有一位无名的英雄。或许历史不应该被隐瞒,它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不堪。腐烂的伤口揭开伤疤,才有痊愈的可能。
  第三幕,讲述现在的故事。此时此刻,亲临现场的观众,已是剧中人。加入月之眼企划,开启你的第二个人生。
  英雄应该被看见。
  历史与伤疤也应该被看见。
  一味隐瞒只会让伤口腐烂得更快。鸣人和水门先生也支持我的想法,为此帮我瞒过了木叶高层。
  明美前辈之前告诉我,同一批投递简历的实习生里,带土先生唯独把我的方案圈了出来。
  那时候他甚至不知道我是谁。
  只是想要优秀的人才有能被看见的机会。
  我一直在心中记得这件事。
  我想做他那样的人,托举着其他人,让更多值得被“看见”的人,被大众所注视。
  这是关于“英雄”的故事。
  英雄不需要有多么轰轰烈烈的壮举,所有勇敢帮助他人的人,都可以是英雄。
  在月之眼中,每个人都将有可能,成为自己的英雄。
  带土静静地听完,掏出一颗糖果,剥开糖纸,自己慢慢地吃了。
  他经常投喂我糖果,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吃糖。
  或许是猜到我想问什么。
  带土说:“在我很小的时候,被我帮过的老人们,总是爱给我一颗糖果来感谢。我那时候认为,糖果是最让人得意骄傲的奖励。”
  难怪他会把它当成是奖励,时常喂我吃。
  糖果在牙齿间滚动,留下甜蜜的痕迹。
  他慢慢地说,仿佛十分怀念,眼神落在空茫处某一点,柔软又温暖。
  “我已经很多年,没尝过这个味道了。”
  “为什么呢?”
  “或许是一种惩罚?”他说,“没能成为英雄的人,不应该得到奖励。”
  与其说是惩罚,更像是折磨自己。
  “那么现在……?”
  他看着我,那只猩红色的独眼里,有眼泪突兀地滚了出来。
  他狼狈地用手背去擦。
  手忙脚乱的,简直像年幼的、笨拙的小孩子。
  “嗯,或许我真的可能,可以成为英雄吧。”他笑着说。
  第28章
  “为了帮助自来也老师,”我说,“我搜索了相关的资料。”
  一个违背直觉的真相是,在建筑物倒塌的灾害中,大部分人的直接死因并不是被建筑重物砸死。而是因掩埋导致的窒息、砸伤引起的急性肾衰竭、颅脑损伤、内脏破裂等。
  他们不是立刻就死去的。
  死亡的过程漫长而折磨。
  在黑暗中一动不动感知着生命的流逝、绝望与剧痛。祈求有人能来救自己。
  从希望到绝望。
  那等待的时间,或许比死亡本身还要痛苦。
  “是啊,”带土忽然说,他看着我笑了下,“真的很疼。又疼又黑,什么也看不见,动也动不了,只能等待,很寂寞噢。”
  他说得简直就像自己的亲身经历。
  我看见他按着自己脸上的疤痕,发了会呆。
  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救自己。不明白自己坚持痛苦的清醒是否有意义。漫长的等待与坚持,真的有意义吗?
  最终等来的,到底是救援之手还是死神之触?
  救赎与死亡哪一个更先到来?
  自我怀疑,恐惧,懊悔,遗憾,孤独,折磨。被活生生埋在数吨重的建筑物残骸之下,没有人看见,四周一片黑暗,世界成为一个巨大的棺椁,心脏跳动,自身已是一具还活着的尸体。
  那男孩明明已经从废墟中与同伴一起爬了出来,逃出生天。可还是为了救援内里的幸存者,重新走了回去。
  他的背影看起来却并不那么勇敢挺拔,符合影视作品中,大众对“英雄”一词的定义。
  英雄是克服了恐惧的无畏之人吗?
  不,我想,英雄其实是比谁都要爱哭的胆小鬼。
  正因为明白死亡的可怖,对疼痛比其他人要害怕一千万倍,才生出同理之心,不想让他人遭受这样的折磨。
  我看向带土:“因此,我想,那其实是个很温柔的孩子。他有一颗善良坚强的心,把别人的痛苦看得比自己的痛苦要重要。”
  带土看着我,笑着问:“即使他什么都没能做到?”
  我吃力地爬上高高的舞台,呼哧呼哧喘了会儿气,张开手臂:“请看这里,带土。”
  “嗯?”
  他把玩着掌中的面具,在舞台下抬起脸,半面疤痕在暗处。
  颇具古典和风的舞台已经建设完毕,即使光源暗淡,依旧能够想象出开幕式当天,这里人潮涌动,观赏能剧的热闹场面。
  “在这么多年以后,会有许多人知道英雄的故事。腐烂的创口被挖开,伤疤能有愈合的一天。无论是十年后、百年后,还是千千万万年以后,天上的星星总是那么明亮,吸引人驻足观赏。无论时移世易,不分种族性别,总有人能从英雄的故事里汲取新的力量,开始属于自己的故事。怎么能说是什么都没做到呢?”我笑着说,看到那只在狰狞伤疤簇拥之下,显得乌沉阴郁的眼睛,注视着我,慢慢亮了起来,闪烁着湿润温柔的光亮,“这不是已经做了够多的了吗——咦?”
  带土表情忽然变了一下,他猛地站了起来,阴沉地回头望去。
  “怎么了?”
  “有人在听我们说话。”他沉声说,抬手扣上面具。
  我心里一紧,旋即又放松下来——我想了想,不觉得自己方才与带土的聊天里,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商业机密。
  文化祭有月之眼宣传的活动预热了很久,周围的民众被勾起了好奇心。这段时间一直都有好奇的人在外侧围观,偶尔还有媒体采访。
  只是没有身份卡,这些人无法进入。
  媒体方也一律由长袖善舞的明美前辈去游说,不仅没让这些无功而返的人生气,还令他们欢欣雀跃,认为自己得到了开幕式当天采访的宝贵机会。
  但开幕式那天原本就是要邀请大批媒体参观报道的。
  我对明美前辈的手段感到叹服。
  既然能靠近主舞台,证明偷听的人是内部人员?
  我跳下舞台,跟着带土走出去,主控室前恰好有三两个员工在热火朝天地聊天,手舞足蹈,甚至没注意到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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