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没有洞穿伤。
  没有鲜血。
  只有平稳起伏的胸膛和完好无损的皮肤。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混杂着安心和被自己蠢到的尴尬。
  他攥着布料的手指,力道不自觉地松了。
  太宰治趁机拍开他的手,迅速拢好被扯开的衣襟,动作间似乎带着些被冒犯的不悦。他坐起身,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一团,像只竖起了毛的猫。
  黑暗中,他幽幽地看着五条悟,语气凉飕飕的:“确认完了?黑猫老师满意了?”
  五条悟还保持着半蹲在床边的姿势,月光透过窗棂,在他高大的身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摸了摸鼻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缩在被子里的少年,试图找回场子:“谁让你这家伙总是给人一种下一秒就要碎掉的感觉?我只是在尽监护人的责任,确保我的麻烦精学生完好无损而已。”
  太宰治扯了扯嘴角,回敬道:“那还真是谢谢关心了。不过比起担心我碎掉,五条老师不如先担心一下自己会不会被噩梦吓到睡不着?”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是近乎嘲讽的安抚:“噩梦而已。最强居然怕噩梦,真是有意思。”
  五条悟定定地看着他,几秒钟后,带着报复性的意味地伸手,用力揉了揉太宰治蓬松的头发,把他本就睡乱的头发揉得更像一团鸟窝。
  “你要是再强点,最强也就不用被噩梦吓着了。”
  他直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仿佛刚才那个试图解人衣服的人不是他:“赶紧睡吧,麻烦精。明天还有的要忙呢。”
  说完,他转身大步走回自己的床铺,动作恢复了往日的随意不羁。
  太宰治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抓皱的衣襟,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重新躺下,裹紧了被子,鸢色的眼眸在黑暗中睁开,望着天花板。
  窗外,夜色依旧深沉。
  五条悟闭上眼,方才梦魇中那片冰冷的城市废墟和刺目的血色,如同烙印般一闪而逝。
  他无声地握紧了拳,又缓缓松开。
  ……
  第二天一大早,五条悟醒来的时候,发现太宰治居然率先起床了。
  他难以置信地四处找了找,发现这家伙既没有在沙发上躺着翻阅《完全自杀手册》,也没有找出手柄趴在地上打游戏,而是兴致勃勃地在他的院子门口挖土。
  “你挖土干嘛?”
  太宰治道:“种蘑菇。”
  五条悟蹲在太宰治旁边,看着他慢条斯理地用一根不知哪里找来的小木棍,认真地在门廊旁湿润的泥土里戳着坑。
  “你不是说迂腐的土地种不出漂亮的毒蘑菇吗?”
  太宰治专注地挖着他的小坑:“我改变主意了,你门口的土壤里能长出最漂亮的毒蘑菇也说不定。”他顿了顿,补充道,“最漂亮的那种。”
  五条悟 看着他苍白的手指沾上泥土,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个弧度。是一种带着点无奈和纵容的轻笑。
  “行吧,”他也捡起一根小树枝,学着太宰治的样子在旁边戳了戳,“那么,伟大的蘑菇种植家,需要最强帮你松松土吗?保证深度和湿度都刚刚好。”
  于是两人就这么并排蹲在五条本家古朴庄严的门廊下,无视了周围偶尔路过的的仆从,专心致志地种蘑菇。
  五条万叶来到的时候,就是看到了这么一副画面。
  白发青年和绷带少年蹲在一起,两颗毛茸茸的脑袋挨得颇近,像两只在晨光里探索新世界的猫。
  “早安,悟。”五条万叶的声音打破了庭院的宁静。
  五条悟闻声站起身,动作利落地拍了拍手上的灰:“早安,母亲大人。这么早?有事?”
  五条万叶穿着一身素雅的浅紫色和服,身姿挺拔如修竹。
  “没什么要紧事,“好久没见了,来看看你。 ”她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目光在五条悟沾着泥点的裤脚上停顿了一瞬,眼底漾开笑意。
  “能看到你玩得高兴,我很开心。”
  她目光转向太宰治,温柔道:“你好,太宰君。”
  太宰治慢吞吞地站起来:“嗯……伯母好。”
  五条万叶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从微乱的额发到缠着绷带的手腕,再到那身沾了点点泥星的精致和服。
  她没有对这份略显失礼的回应表示任何不满,只是轻轻颔首,仿佛这声称呼已足够。
  “昨晚你离开后,议事厅……很热闹。”五条万叶顿了顿,“想来你之后事务繁杂,若有需要,母亲会帮忙的。”
  五条悟眨眨眼,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但又无比坦然:“好的,我知道了,母亲大人。”
  五条万叶微微点头,目光柔和,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悟诞生之时,就注定了他的光芒万丈和与众不同。她作为母亲,其实也不怎么能陪伴的了儿子。
  后来悟离开了家,去了高专,他们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少,无论如何也算不得亲密。
  ……但总归,是家人。
  再次扫过太宰治,在他略显单薄的肩头停顿了一下,忽然开口:“太宰君。”
  太宰治抬眼,撞进那双平静如古井的眼眸。
  五条万叶不知何时从袖中取出一物,那是一个小巧的靛蓝色丝线御守,编织得极其古朴精致,隐隐散发着纯净而强大的咒力波动。
  “这个,贴身带着。种蘑菇也好,做些别的也罢,总得先顾好自己。”
  太宰治看着那枚小小的御守,没有立刻去接。
  五条悟在一边催促:“接啊,我母亲送的,怎么不接?”
  ……这家伙真的是笨蛋吧?他知不知道接了代表什么啊?
  然而,那双递出御守的手平稳而坚定,五条万叶的目光温和地落在他脸上,平静地等待着。
  拒绝,反而显得刻意和不知好歹了。
  短暂的沉默后,太宰治伸出手。
  丝线触感细腻,蕴含的咒力温和而强大,像一道无声的屏障。
  “……多谢伯母。”他低声道,声音比之前清晰了些许。
  五条万叶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谢意。
  “今天的晚饭,可别忘记了,悟。”她的视线转向儿子,随即又看了一眼沉默的绷带少年,语气自然地补充道,“还有,治君。”
  “这个肯定不会忘的。”五条悟立刻应声,脸上是爽朗的笑容,“母亲再见!”
  五条万叶不再多言。离开时,她最后看了一眼二人。
  白发青年高大耀眼,眉宇间是熟悉的张扬与不羁;身边的少年清瘦安静,像一株在暗处生长的植物,此刻握着御守,一言不发。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她的儿子,其实一路走来,很辛苦。
  她看在眼里,但无力更改现状。
  很久以前,也是在这样的晨光里,十六七岁的五条悟在新年绚烂的烟花下,笑着告诉她:“母亲,我结识了两个好朋友!”
  她以为,那会是美好的开始。
  直到后来的一个深夜,五条悟披着满身的寒霜,苍天之瞳里盛满他人无法触及的迷茫与沉重。他问她:“母亲,因为我是五条悟所以是最强呢,还是因为我是最强所以是五条悟呢?”
  她没能给悟一个最完美的回答。而悟或许,不会有得到答案的一天。
  那些血脉与力量织就的枷锁,在悟诞生之时,就与他密不可分了。
  她只能看着她的孩子,用与生俱来的优秀、近乎执拗的坚强和无人可及的坚定,独自一人,在最强的孤峰上,朝着他认定的方向,步履维艰地前行。
  外界的传言,她起初并未放在心上。即使悟把人带回本家,同住一室,推入核心会议,她也无意深究。
  直到她亲眼看见她的儿子,在晨光中,悠闲地蹲在门廊下,手指沾着新鲜的泥土,脸上带着轻松灿烂的浅淡笑意。
  她帮不了太多,但至少不能成为他的拖累。
  ……她只是,希望悟能快乐。
  五条悟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浅紫消失在转角,才收回目光,转头对还盯着御守的太宰治说:“啧,母亲都没给我护身符,你还真挺讨人喜欢。”
  他的语气竟然有点酸溜溜的。
  太宰治终于将视线从御守上移开,抬眸瞥了他一眼:“……你跟伯母说想要一个,伯母一定会非常高兴地为你准备一个。”
  说不定还会准备十个。
  而且这家伙居然还没弄明白御守的意义吗?
  “算了。”五条悟立刻摆摆手,那点酸意瞬间被理所当然的骄傲取代,“护身符这种东西对我没用,我可是最强。”
  白发在晨光下闪闪发光,他又蹲了下去:“嘿嘿,我要种出最美丽的蘑菇。”
  太宰治捏着那枚靛蓝色的御守,默默地也蹲了下去:“五条老师记得再多准备一些御守,一年级还有一堆学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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