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沈明玉接过金珠,沉默了下,他收起脸上的媚意:“当初你既然逃出去了,以后就别再沾这个了,男人之间没个孩子牵绊着,也就图一时的皮肉之欢,要不了多久就腻了。”
陈宁安没多言语,只是点了点头,抬脚欲走。
沈明玉拦住了他:“你那个下人,要是能不当,就赶紧走人,小心一辈子都走不了了。”
陈宁安闻言惊诧。
沈明玉看着他瞪大的眼睛,得意地笑:“我也在风月场、富贵窝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就是咱这城主府里我也进过,哪家的下人能养成你这般模样。”
“当下人,皮相好并不是件好事,万一被主子瞧上了,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相中你的若是个小姐、夫人倒还好,万一碰上个走后门的,下场比我现在好不到哪儿去。”
陈宁安听完,认真想了想,他赞同地点头:“确实,您说得对。”
沈明玉摆了摆手:“行,你赶紧走吧,别耽误我接生意。”
陈宁安颔首道:“您保重。”
浓烈的脂粉香味越来越淡。
陈宁安拎着一篮子纸钱烛火,不紧不慢地朝坡上走去。
印象里高大的坟冢,现在只剩小小的一堆。
陈宁安点燃纸钱,跳跃的火光映进他无悲无喜的眼睛里。
时间真是抚慰人心的良药。
他小时候受了委屈,总会忍不住想,如果他爹娘活着该多,那他就不用吃这些苦了,每当他饿得难受时,就会跑到他爹娘的坟前,哭着向他们诉说自己的委屈。
过了几次之后,他发现毫无用处,哭也要浪费体力,会使他更饿,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
再浓重的感情,随着时间的冲刷都会变淡,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烧完最后一沓纸钱,陈宁安站起身来,给两座坟重新添了新土。
爹,娘,我走了,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
陈宁安还未走到家门口,就闻见了风中飘来的饭菜香味儿。
他缓步走进门,行到一处时,鼻尖飘着一股难闻的腥臊臭味。
他朝房门瞥去一眼,抬脚走进厨房端菜。
“你别沾手了。”张凤英用手肘推他,“去屋里坐着,我来端。”
“我来吧。”陈宁安两只手端着四个盘子往外走。
张凤英见状愣了一下,她在城里的酒楼吃饭时,见那些小二也是这样端菜的。
她揪着袖子快速抹了把眼睛,端着其他的菜走出去。
吃饭时,她旁敲侧击地打探陈宁安如今的情况,问他平时都做些什么,吃的都是些什么饭?
陈宁安慢条斯理地咀嚼,他端起汤顺了一口,才开口答话:“现在做花匠,平常吃的有荤有素,味道都很好。”
张凤英放心了,不是因为他说的话,而是他这吃饭的动作和神态。
大多数下人都忙里忙外的,吃饭慌慌张张,恨不得一口气全塞进嘴里。
哪像陈宁安这样,吃饭不紧不慢的,可见平时做工赶得不是很紧,主人家应该还算宽容。
她把那盆炖肉往陈宁安身边又挪了挪:“多吃点,等会儿饭凉了。”
“好。”陈宁安夹了一筷子肉。
饭后。
张凤英端着一盆炭火放进陈宁安屋里:“被褥都是今年新做的,干净又暖和,肯定冻不着你。”
陈宁安接过她手里的炭盆:“我自己收拾,您别忙了,去歇着吧。”
张凤英看着如今比她高出一头的青年,感觉很不真实,当初那么小的孩子,什么时候长大的?
她嗳了一声,转身离去。
陈宁安坐在床边,脚下是暖融融的炭火。
他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睡觉时,从头到脚都是暖的。
床上铺得整整齐齐的被褥,一直没有被掀开。
陈宁安静静坐在床边。
夜已深,万籁俱静。
陈宁安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他走到厨房,端起一盆晚上吃剩下的肉。
推开偏门的门,他走在铺满干枯稻草的地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腥臭的室内,飘着一股浓郁的肉香。
陈厚坤眼都没睁开,一个劲儿地耸鼻子,他干枯皴裂的手,在地上乱摸。
陈宁安静静地看着他,站起身,抖落了下袖子。
几枚雨沛花的种子,轻飘飘落下,有一粒恰好落尽陈厚坤张大的嘴里。
雨沛花的种子遇水会膨大。
这时,陈厚坤睁开了眼,他眯着眼缝,借着一些微光,看清了地上摆放的盆,他立刻伸手抓住一块肉,急切地往嘴里塞。
肉块刚搁在嘴边,不等吃下去,他就极力张大嘴巴,喉间发出粗喘声,脸扭曲成一团,他伸直腿在地上乱蹬,双手狠狠扣着自己的脖子。
陈宁安不紧不慢地往外走,他合上门,走到井边打水,仔细净了净手,回到屋里睡觉。
第二天清早。
院中响起几道压着嗓子的谈话声。
“这个狗杂种终于死了,你以后总算能彻底轻快了。”葛大娘拉着张凤英的手,轻轻拍她的手背。
“就是!”一妇人撇着嘴嫌弃道,“就这么噎死他,算便宜他了!他这种人就该被千刀万剐,滚钉山、下油锅!”
张凤英眉宇间没有死了丈夫的沉重,全然一派轻松,不过,她眼底却升起一股忧虑。
她极力压着嗓子,小声说话:“劳烦各位姐姐帮忙,先把他弄出去,宁安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不让他知晓,免得沾染了晦气。”
“好好,我家里有个不要的烂席,我去拿。”
张凤英道:“谢谢嫂子,我去套车。”
几个妇人分头忙活着,没一会儿,就麻利地把尸体清了出去。
陈宁安躺在暖和的被窝里,等院中彻底安静下去后,他才起床。
张凤英正在院中扫地,陈宁安朝她道:“一会儿我就走了。”
“这么着急啊!”张凤英连忙扔了笤帚,忙不迭往厨房去,“等等!我去做饭,把饭吃了再走。”
陈宁安没有推拒,他来到厨房,坐在灶下烧火。
张凤英几番看他,欲言又止。
饭后,张凤英紧紧攥着手,她瞄了一眼陈宁安,低声道:“那盆肉是你给他端的吗?”
陈宁安抬眼看她,面色平静:“夜里我做了梦,梦见了我爹,睡醒后便想去看看我叔,路过厨房,就给他拿了些吃的。”
“这样啊。”这也算是天意,张凤英悄悄松了口气,她伸手收拾碗筷,“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你爹娘的坟,我会好好看着的。”
陈宁安摇头:“不必,您顾好自己就行。”
他起身:“我走了,您多保重。”
张凤英一把扔掉手中的筷子,急忙从墙边拎起两口大布袋:“这是我自己晒的肉干,还有你那些大娘婶婶拿过来的核桃仁、桃干、杏干什么的,你带回去,平时也能解解馋。”
“好。”陈宁安单手拎着两大包东西,抬脚往外走。
张凤英快步走在他另一侧,挡在他跟那个偏门之间。
到了门口,骡车停在门外,张凤英道:“你怎么走,是要去城里吗?我送你。”
陈宁安摇头:“到村口就行了,有人来接我。”
这时辰,村里的人大多都起了,他们看见陈宁安,眼里有熟悉,但更多的是陌生。
一个离家这么久的孩子,突然长大成人回来,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
一路沉默着到了村口。
张凤英四处张望着:“哪有人接你呀?他什么时候到?这么冷的天就让你在这站着吗?还是我赶车去送你吧。”
陈宁安安抚地朝她笑了下,他抬了一下手,两口大包袱在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凤英见状,震惊地瞪大眼睛。
陈宁安把东西收到荷包里,又掏出一枚符箓,一撕两半。
下一瞬,衡明出现在二人面前。
眼前活生生大变活人,对普通的凡人来说太过惊悚,张凤英直接愣在了原地,反应过来后,她一把拽住陈宁安的手,把他挡在身后。
“婶婶,他是来接我的。”陈宁安视线流转,扫过周围朝他们打量的人群。
他看向衡明道:“劳烦您御剑带我。”
衡明点头,心下了然,他微微放出一丝威压,单手掐诀,使了一招万壑生花,一瞬间,朵朵莲花从地底迸出,他抬了下手,陈宁安凭空而起,缓缓落在一朵巨大的洁白莲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