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只是因为贺鸣蝉完全没给他说告辞的机会。
  小土狗正啪嗒啪嗒踩着毛绒拖鞋,兴高采烈,在厨房和餐厅风一样来回穿梭——原青枫告诉他没关系了,这是一楼,不会打扰任何人,贺鸣蝉可以尽情跑。
  小狗厨师带着崭新的防烫手套,雄赳赳气昂昂地踢着正步,端出一大锅热腾腾的、香气四溢,闻着就叫人吞口水的酸甜香草番茄浓汤。
  厉别明想去帮忙,被原青枫扯了一下,皱眉回头:“你就坐着?”
  原青枫提醒他看。
  贺鸣蝉高兴极了——比玩大富翁一晚上赢了所有房产还高兴,比玩胡闹厨房全三星通关还高兴。
  贺鸣蝉最喜欢这种时刻,成就感爆棚,蹦蹦跳跳往厨房冲,嘴里胡乱哼着“我是一个小知了”,开心得整个人都在发光,琥珀色的眼睛亮得像是里面有一千颗星星。
  “他喜欢。”老好人原青枫居然也会警告人了,“你最好不要挑剔食物的味道,是你的味蕾有问题。”
  贺鸣蝉的手艺当然相当棒,原青枫尝过他做的每一道菜,是可以开个私厨的水平——不稳定的是厉别明的味觉系统和嘲讽人的水平。
  废话。
  他的味蕾好得很。
  厉别明轻蔑地嗤之以鼻,咬着小狗给自己的陈皮话梅糖,拽着自己的餐椅挪远。
  ……借着餐桌遮挡,摸出手机。
  厉总监冷着张脸,鬼鬼祟祟地低头用力按着手机屏幕,疯狂紧急搜索“夸赞美食好吃的100个高级词汇”。
  不对,还是“米其林专业点评术语”。
  什么鬼东西。
  重新搜。
  “怎样用人话赞美一桌家常菜”。
  ……
  有点可惜的是,这些临时抱佛脚,到最后实际并没怎么用上。
  因为贺鸣蝉已经很开心了。
  贺鸣蝉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撑着木头座椅的椅面,轻轻晃着腿,眼睛亮晶晶地看他们大快朵颐。
  给原大哥盛番茄汤,再给埋头苦吃差一点把舌头吞下去的厉先生多切一大块牛排,洒上新鲜的欧芹碎、铺上嫩绿罗勒叶,浇满满一大勺让人灵魂出窍的秘制超美味黑胡椒酱。
  贺鸣蝉其实也很关心厉别明。
  和原青枫比起来,厉别明的工作未免太忙碌了,每次贺鸣蝉往外看,那间书房都一天到晚亮着灯。
  小土狗鼓起勇气,小声提出朴素的养生建议:“……要多吃一点肉啊。”
  小狗把爪子轻轻搭在辛苦上班的人类胳膊上。
  ——这个动作,过去贺鸣蝉其实也经常对二哥做的,但他太不懂事了,每次悄悄钻进书房送冰奶昔、送热饮料,送自己烤的小饼干的时间,都正好赶上二哥不开心。
  直到现在,他其实也还是没搞懂怎么判断“什么时候打扰才是对的”。
  所以其实贺鸣蝉还是有点紧张。
  但他真的很想再试试,于是战胜了自己的心理障碍,又鼓起勇气,小心翼翼把手试着放上去。
  ……因为他记得,很久以前,司叔叔和爸爸都是喜欢这样的。
  巡逻、干活很累的时候,他们就喜欢小知了帮忙揉肩膀、捶后背,每次都说“小小知了百病全消”、“知了揉一揉,睡觉不发愁”。
  厉先生肌肉硬得像石头一样的胳膊又绷了下。
  小土狗炸毛:“!!”
  银发恶犬独眼邻居攥着叉子,俯身,又用那种仿佛相当阴森的表情锁住了他,贺鸣蝉咽了下,悄悄后退,想逃跑。
  脚后跟贴上地板,人就被托着肋下举起来。
  “……肉。”
  厉别明盯着他,憋了几秒,吃力地从牙缝里往外挤出新的字:“好吃。”
  时刻注意这两个人的原青枫:“……”
  废物。
  即使是脾气温和、对什么都很宽容好脾气的原md,也不得不这样过分残忍地评价他的邻居和同僚:废物。
  而厉别明完全无视他,就用这种非常离谱的、真像是什么勒索绑架犯的态度,把贺鸣蝉抱到自己腿上,低声问:“你怎么不吃?”
  贺鸣蝉轻轻眨了下眼睛。
  “太瘦。”银发暴力恶犬的大手按了下他的肩胛骨,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瘦得像——”
  原青枫像是被番茄汤呛了地发出咳嗽声。
  厉别明:“…………”
  厉别明:“像。”
  算了。
  他想不出好听的比喻。
  厉别明把话嚼碎了,全都恶狠狠吞回去,今晚他就去报《沟通的艺术》速成班。
  厉别明换了副新的刀叉,切肉给他吃——他观察出来了,贺鸣蝉不是对吃牛排有障碍,是对餐具。
  贺鸣蝉看起来很担心,锃亮的叉子、刀和盘子会因为过分光溜溜,让切坏的牛排飞出去,砸碎原青枫那些光可鉴人的红酒杯。
  这种事,原青枫这个没在西餐厅搞砸过的公子哥也不会明白。
  “张嘴。”厉别明切了块牛排,指挥他,“咬,对,漂亮,现在嚼。”
  切大了。
  小土狗被他喂得腮帮鼓鼓,顾不上忧心忡忡了,奋力嚼嚼嚼。
  厉别明也在宴会上出过洋相。
  被一屋子“金融圈”的“精英”、“上流人士”嘲笑,看异类一样上下打量,讥诮地低声说着以为他听不见的悄悄话……没什么大不了的。
  厉别明给贺鸣蝉讲他过去的事:“他们忽然都不吃了,全停下来看我,在那‘啧’。”
  贺鸣蝉显然也遇到过这种事。
  所以一秒就感同身受,脸色发白,抿紧了嘴唇,严肃绷着脸,紧紧握着银发凶恶大狗的胳膊。
  厉别明有心教他,故意问:“你会怎么办?”
  小狗的喉咙动了动,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他:“我,我冲进去。”
  厉别明:“?”
  “就……冲进去。”贺鸣蝉低头盯着绞紧的手指,然后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脸涨得通红,声音越来越小,“我……我贴着你,就这样站。”
  他紧紧贴着厉别明,像一条拼命炸毛、试图增加威慑力,冒充什么守卫犬的小土狗崽子。
  毛绒绒的脑袋抵着厉别明的肩膀。
  小土狗拼尽全力狠狠凶了:“我瞪他们。”
  “……”厉别明不是这个意思,但他有点理解原青枫的教学流程为什么不顺利了,的确做不到,他把贺鸣蝉翻了个面,低头看了几分钟,捏了下热乎乎的脸,抱进怀里。
  没人能在这时候做到不抱小狗。
  戒过毒也不行。
  “行。”厉别明把话咽回去,他本来是想教贺鸣蝉直接掀桌子、把所有的菜都掀到地上,既然不想吃,那就谁都不要吃了。
  但这样居然也离谱的感觉不错,他低头,看着贺鸣蝉,生硬地复述:“那你就……贴着。”
  “贴着我站。”
  厉别明觉得自己是疯了,或者完全被贺鸣蝉的脑袋拱晕了,居然会开这种玩笑:“我们三只眼睛瞪死他们。”
  看得出原青枫在沉重的道德包袱和想笑之间挣扎得相当艰难。
  银发独眼恶犬森森抬头,试图用眼神杀人,杀人无效,他现在像一只被小狗崽子爬在身上、理智已经完全蒸发的倒霉邻居大狗。
  原青枫撑不住了,摘下眼镜说了声“对不起”,笑得低头压在胳膊上。
  厉别明在要不要过去掐死他的困局里犹豫一秒,贺鸣蝉就被传染了。
  饭菜有毒。
  邻居家的红酒牛排、暖洋洋的灯光和酸甜可口的番茄浓汤一定是下了什么致幻毒剂。
  厉别明低头,莫名其妙看着闷在胸口高兴到钻来动去的小狗,他也难以幸免,笑了一声,然后局面变得彻底难以收拾。
  ……直到几分钟后。
  笑得揉眼睛的小土狗轻轻“唔”了一声,忽然在他怀里软下来。
  贺鸣蝉被用力托住后脑、揽着腿弯,紧紧抱起,软绵绵贴在他臂间,手脚都向下垂落。
  厉别明收紧手臂:“贺鸣蝉!”
  他的脸上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剧烈恐慌。
  原青枫起身,单手按住变态邻居绷成铁块的肩膀,轻轻摇头——显然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一会儿就好。”原青枫的神情恢复严肃,把眼镜重新戴上,“情绪波动大会这样。”
  “先抱鸣蝉去卧室里,你陪他待一会儿,我去和医生说。”
  原青枫还不放心,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警告三联:“别凶个脸,别讲恐怖故事,别教可能违法的事。”
  天生就是凶脸的银发低素质恶犬:“……”
  厉别明的喉咙动了动。
  ……那他还能干点什么???
  该死的原青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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