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他当时陷入了某种现在看来相当可笑的恐惧漩涡,掉进了那种自顾自的、铺天盖地的绝望里。
他沉浸地咀嚼这份恐惧,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没有真的去看那双酒红色的眼睛。
但现在,那一幕毫无征兆在脑海中跳出,像是被一只不知哪来的手不由分说强行擦拭干净,变得格外清晰。
原来他当时看清了。
沈陷离他很近。
沈陷钻进被窝后,就理所当然地找舒服的地方,仿佛所有被窝都天然该是他的领地——哪怕季凌升因此被冻得重重打了个激灵、呼吸混乱、身体迅速变得僵硬如铁,沈陷也完全没有哪怕一星半点的歉意自觉。
沈陷很冷,大概是又自己跑去阳台的巨大落地窗边上喝酒吹风了。
beta的基础体温也偏低,沈陷碰起来像冰块。
有冰雪味道的凉气渗过衣料,呼出的气息轻轻拂过,带着一点干净的牙膏薄荷味,蜡烛烧焦的灰烬气息,还有红酒和葡萄酒的微醺醇香。
沈陷仰着脸看他。
黑暗里……借着窗外微弱的星光,能看见那双眼睛。
沈陷习惯蜷着,不知怎么就把自己修长的手脚团成一个小球,沾了酒气却依旧清醒的酒红色眼瞳定定看着他,剔透干净,蒙着薄雾。
像从冰箱里取出来的漂亮玻璃珠。
沈陷总干这种奇奇怪怪的事。
他不光往冰箱里冻玻璃珠、含在嘴里刺激感官,还总是把空调开得很低,极夜的时候跑出去散步,有时候兴致来了,甚至还往放满热水的浴缸里倒进去一大堆冰块,然后面无表情地坐进去。
那些玻璃珠,通常会涂一层蜂蜜或是红酒,从冰箱里取出来会有朦胧的雾气,被他轻轻咬着、舔着、含着,用臼齿无聊地咬来咬去玩着,用舌尖顶,把腮帮撑得鼓起一点不停变化的小小弧度。
……而那个晚上,沈陷近在咫尺地直勾勾盯着他。
眼睛里没有情欲,没有渴望,也毫无防备,倒是有点像是只正观察、审视和评估的猫似的,映出不通人情的不解茫然。
电影里这个时候是很舒服的。
沈陷不舒服,不温暖,也不觉得“满足”、“安宁”。
但沈陷一向固执,又有些研究精神过剩,所以毫无预兆的,冰凉、有一点湿漉的鼻尖忽然靠近,凑到叫季凌升彻底僵住的距离。
近得能看清沈陷深秀翦密的睫毛轻微颤动。
……几秒钟后,沈陷彻底失去乐趣,结束了这最后一次尝试,最终确认了这次的实验结果:无聊。
同床共枕很无聊。
于是沈陷就跳下床走了,季凌升愣怔着、恍惚着,盯着那个闷闷不乐出门的身影,他似乎在某一瞬间试图冲破那种自我禁锢的幻觉追上去。
当然他最终没这么做。
那天夜里的寒气,后知后觉溢上来,漫过四肢百骸。
“……季先生?”
季凌升重重打了个激灵。
在他身后,站着的是个皇家的特许执行官——西里尔,听说是从情报部门退下来的精英,杀过很多人,季凌升一直有些忌惮他。
……
系统也挺忌惮他,紧急拉了警报:「西里尔!那个‘刽子手’上线了!」
他们已经到了楚聿鸣的私人别墅。
沈不弃正在被检查身体——这具身体当然出了大问题,否则来自速死部的系统也不会过来了,沈陷的身体已经被他自己搞得很糟糕。
长期混乱无序的生活状态,到底还是酿成了相当糟糕的结果。
虽然医生还在进一步检查、有些检验要送去中心才能确认,但仅仅只是目前查出的问题,已经让楚聿鸣的脸色变得很不算太好。
这种“不算太好”的脸色,在回到客厅的沙发边时,迅速被楚影帝克制、收敛、隐藏。
楚聿鸣走到沙发旁,单膝点地半蹲下来。
沈陷卷着那条很中意的橘红色毯子,团在沙发的一个小角落,额头紧抵着柔软有光泽的星牛皮,只能看见一个乱蓬蓬的发顶。
楚聿鸣的手轻轻落在他汗湿的头发上:“……沈总……?”
现在搞明白了,沈陷这样代表生闷气——楚聿鸣说了谎,沙发的感觉和公园的长椅一点也不一样。
沈陷因为这个不想理他,但楚聿鸣的按摩手法很好,而且刚才还站在他这边,很坚决地挡掉了那个医生手里粗得吓人的针头。
所以功过相抵,沈陷允许他抱着自己,把自己搂在胳膊里轻轻翻过来,放在腿上,一遍一遍打着圈,仔细按揉着太阳穴。
沈陷嫌灯光刺眼睛,皱了皱眉。
楚聿鸣心领神会,侧身挡住那盏过分明亮到讨厌的水晶灯,几乎把他整个人拢在怀里。
沈陷动了动,把脸往那片昏沉温暖里更深地埋了埋,声音闷闷的:“沈陷。”
沈陷允许他叫自己的名字。
楚聿鸣立刻相当荣幸地叫了一遍,字正腔圆,用上了相当专业的发音方式,嗓音低醇柔和。
沈陷依旧没什么表情,双目紧闭,睫毛牢牢覆着眼睑,但下颌不着痕迹地微微扬了扬。
沈陷好心提醒他:“你招惹了西里尔。”
西里尔是皇室派来保护和协助季凌升的,这个曾经长期在游荡在边缘星尘带,负责执行“静默清除任务”的幽灵特工……在原本的故事线里,是相当重要的角色。
系统丢下蜂蜜桂花冰汤圆甜粥特地跑去确认了。
西里尔其实也是那种相当经典的设定。
他是高强度精英训练培养的beta特工,生活里只有枯燥的、永无止境的坐标锁定,漂流,休眠仓苏醒,杀人……循环往复。
保护季凌升是西里尔退役后的第一个任务——然后就是同样经典的情节:季凌升并不喜欢他,也不喜欢那种事事干涉、过分保护、过于简单粗暴的行动方式,两个人生了不少摩擦,西里尔枯燥死水般的人生因此有了波澜,矛盾、误解逐渐消弭,他也逐渐被季凌升吸引……
简而言之。
刚才楚聿鸣临走的时候轧了季凌升一身水。
这无疑极大的折损了季凌升先生的仪态,健康,心理状况。
西里尔要上门来找他麻烦了。
楚聿鸣低头,看着明显非常记仇、非常嚣张、理直气壮幸灾乐祸的漂亮酒红色眼睛,没忍住轻轻笑了:“……好吧。”
他低声这么答应,声音带着餍足的轻叹余韵,带着无法自拔的沉沦溺爱,收拢手臂,忍不住把这样鲜活诱人的沈陷更往怀里深处填进去。
他把手留在那些乱糟糟的柔软短发里,爱不释手地轻轻拨弄、抚摸、流连。
沈陷明显很喜欢这种碰触,只要他一停下,那颗毛绒绒的脑袋就不耐烦地晃动,发出不满意的低低咕哝声,催促他继续。
“如果他来了……”楚聿鸣的声音很低,像是怕惊扰什么,“您会和他走吗?”
沈陷困惑地眨了下眼睛。
他明显不觉得这和自己有任何关系——沈陷根本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季凌升,当然就更不认为自己会是西里尔的目标:“我为什么要走?”
虽然因为沙发完全不像公园长凳,沈陷不太满意,但睡沙发也是种很新奇的体验,电影里也演过。
沈陷也想睡沙发。
楚聿鸣看着这双冰凉的酒红色眼睛。
怎么说呢,楚聿鸣试图和他解释,不论对任何人来说,被沈陷吸引都是再正常不过、天经地义的事。
即使是个退休特工——楚聿鸣其实不大在意西里尔的报复,他们可以交几轮手,凭实力分高下。
但如果那个皇室豢养的刽子手看上了别的……那就麻烦了。
比如他藏在怀里的,这颗世上唯一无二的珍贵红宝石。
沈陷枕在他腿上,抱着毯子,顶着一团凌乱的卷发仰起头,因为头没那么疼了,呼吸平稳,身体也放松了很多。
楚聿鸣把房间里的空调开得很暖,并且假装弄丢了遥控器。沈陷抗议无效,嘴上抱怨着“太热”、“不喜欢”,但身体却非常诚实,和主观的固执感受完全分离,舒服得绵软舒展,像只晒饱了太阳的猫。
酒红色的眼睛稍稍睁大,好奇地、冷淡地、专注地看着他。
每到这个时候,楚聿鸣的脑海里其实都忍不住闪过个念头——
沈陷当初吩咐人封杀他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没什么表情、语气轻描淡写,冷淡得好像在吩咐清洁工洗一块弄脏的地毯。
楚聿鸣不是什么受虐狂。